馥馥斋的院子玲珑小巧,从大门到正厅,统共就没几步的距离,因此慧云这一探头,里边有位眼尖的老mama就瞧见了,趁着众人不留神,顺脚走了出来,同慧云一块避到了院墙后头。 慧云认得这是四位mama里资历最老的一位,不敢怠慢,连忙恭敬的唤了一声:“丁mama。” 丁mama眯着双老眼看看她,点头道:“没事少往这边来,里头那位,可难伺候得很!” 慧云不像巧云那般八卦,通常是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因此也不打听章含芳为何发了火摔东西,只是赶着问顾家妾室的生辰该如何cao办。 “你特特过来就为了这事?”丁mama撇撇嘴道:“要我说,二奶奶也忒谨慎了,一个没有子嗣的妾而已,过不过生辰有什么要紧?若是想着笼络,就替她裁两身鲜亮衣裳,再赏点首饰什么的就成了,若是不想着笼络,理她作甚!” 这话慧云不好接口,只答说知道了,再悄悄的将舒欢让她带过来的一小块碎银塞进了丁mama的手心里,笑道:“二奶奶说几位mama在这里辛苦,这些钱让你们打酒吃。” 丁mama一掂就知道这银子足有一两多重,老脸顿时笑成了菊花:“替二奶奶做事是份内的,有什么辛苦?这银子……也罢,既是二奶奶赏的,退回去不恭敬,我就厚着这张老脸收下了,还烦你回去替我道声谢。” 人老了话多,说完了正事,丁mama又开始唠叨起章含芳来,说是:“从来没见过脾气这样坏的主!三天两头的,遇到点不如意的事就开始摔东西,不论是杯盏碗碟还是花瓶摆件,摸着什么就摔什么!要知道这些东西,可都是咱们顾家的,她说摔就摔了,竟然半点都不心疼,倒教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看得眼皮直跳。” 慧云微讶道:“这事,怎么没听mama们来回过?” 丁mama从鼻腔里嗤出一声道:“谁耐烦替她回这事!回了,倒要教二奶奶为难呢,难不成再送些好的过来让她接着摔?这屋里左不过是这些东西,由着她摔完就得了,回头缺了什么,看她拉不拉得下那张脸去找二奶奶要!” 说着又道:“在咱们别院里做客,也没见她有个做客的样儿,不说赶着去见二奶奶一面,道声叨扰,反倒成天端着架子,等着二奶奶过来见她!可亏得二奶奶没来,她又耐不住了,闲着没事就喊丫鬟去蔷薇馆那边探探,那意思我还瞧不出来?就等着二奶奶瞧见了她的丫鬟,觉着过意不去赶过来见她呢!偏生咱们家二奶奶忙,平日不是去了品竹轩,就是到了重阳院,她那丫鬟竟没遇上一回,回来禀了她,她就觉得自个受了慢待,要摔东西出气。” 这回连慧云都听不下去了,讪讪道:“她折腾这些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谁知道!”丁mama冷笑道:“想是上回在二爷那边落了脸面,要找回来呢!没想越折腾就越没人待见她。” 慧云叹气道:“往常在家常听太君夸她模样好,性子也好,是位知书达理的姑娘……” “装样儿谁不会?”丁mama不屑道:“就说这位,在屋里发了脾气,出了门还不是柔弱娴静的大家闺秀?看见花儿朵儿凋了就要掉泪,望见那天上残月也要叹气,兴致来了,还要写什么悼花悼月的诗句,要我说有那伤花悲月的心思,她怎不对自个身边的下人好些?” 慧云出来久了,急着回去复命,偏生这位老mama唠叨起来没了完,她怕闲话教别人听见又生事,但又不好就走,只得敷衍着再道一句:“那可委屈mama们在这里受气了。” 这话一出,丁mama立刻得意洋洋的笑起来:“老婆子这把岁数可不是白活的,总有法子让她把气出到她自个丫鬟身上去,她为了打探消息,还得时不时的打赏我们两个钱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忙接着道:“咱们都是顾家的人,自然凡事都得替主家着想,你回去告诉二奶奶,不该说的话,老婆子们可一句都没说过。” 慧云笑道:“这还用mama特意嘱咐?二奶奶心里都清楚呢!” “二奶奶是个明白人。”丁mama边说边点头,忽然又伤感叹气起来:“到了老婆子这把年纪,也没什么可指望的了,不过就是盼着下半辈子,能在顾家安安稳稳的吃口养老饭!” 说着她又觑看慧云:“倒是你这丫头,年纪还小,记得在二奶奶身边当好了差,回头自然有你的好处。” 丁mama话里带的意思,慧云哪有听不懂的?倒跟着伤心起来—— 她这一辈子,已经是没什么指望了! 最初见二爷和二奶奶没急着将她嫁人,还当事情有些转机,但这些日子看下来,他们只不过是心软而已,不想随便捡个混人就将她打发出去,倒教她自己留神挑捡,只要差不多能配得上的,就替她作主,求了老太君将她嫁过去。 可是这满府里的小厮家丁,不都是一个样子!再怎么挑,还是脱不了一辈子当下人的命!她只好说自己没有瞧得上眼的,暂且拖着,但眼见年纪渐大,怕是也拖不了多久了…… 她这头想着,回蔷薇馆的路上不免伤心落泪,低头拭泪时就没留神脚下的路,不巧被石上生的青苔给滑了脚,一个没立稳,人就摔了下去。 “小心——” 这时一双有力的手托起了她的胳膊,在她将要跌坐到地面上时,一把搀起了她。 她惊魂未定的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眼梢微挑的丹凤眼,那眼里满含着盈然而关切的笑意,令她不觉怔了一怔,随即往后退了一步,恭敬的施了礼道:“婢子谢过表少爷。” 此人正是章含芳那位嫡亲的哥哥章子荣,慧云曾远远的瞧见过一眼,压根就没想会在此刻撞见他。 章子荣摆了摆手道:“谢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倒是你,没摔着吧?” “没……没有……”慧云只觉狼狈而尴尬,红了脸,低下了头道:“恕婢子无礼,要……先行一步……” 她说着就匆匆离开。 章子荣眼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忽然开口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照理说贵客问话,她不该不答,但不知怎的,总觉得章子荣这问话里带着点调笑的意味,她不敢深想,只是脚步顿得一顿,紧接着就提着裙子跑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