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欢拿到染墨悄悄送过来的雕刻工具时,天色已经隐隐擦黑了。 送的是生辰之礼,事先自然不能让收礼者知道,这样才有意外惊喜,因此舒欢将那套雕刻工具和莺歌绿奇楠藏得严严密密,若无其事的同顾熙然吃完饭,才找了个借口,说吃得太饱要出去散步,然后拖着良辰和美景就往园子里去。 云姨娘追出来,递给她一小只比拇指盖大不了多少的白玉盒,微微笑道:“二爷让我送出来的,这里头盛的是薄荷膏,要是被蚊虫叮了,擦一点就不痒了。” 说着,又拿给她一只小瓷瓶:“二奶奶要是不喜薄荷味儿,这里还有香薷草液,能避蚊虫的。” 舒欢谢一声,收下,转身要走时,云姨娘又道:“二爷说了,让二奶奶别走太远,早些回来。” “知道了。”舒欢答应后,让良辰在前打着灯笼,就出去了。 如果没有皓月星辰的照耀,那古代的黑夜就是真正的黑,伸手不见五指那种。 今晚恰好变天,月光都被阴云遮蔽了,良辰手里那盏灯笼照不太远,兼之起了风,光影摇晃明灭不定,树叶还在沙沙作响,这种情形下,走在空荡荡,凉气渗人的园子里,真有点聊斋里的意境。 美景胆子小些,有点撑不住:“二奶奶,这外头怪吓人的,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就在院子里散散步不行吗?” 舒欢一笑:“要是怕的话,你先回去吧。” 美景手里也提着灯笼,要想独自返回是可以的,但她回头一看,来路已经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顿觉悚然,哪敢独自回去,只得语带哆嗦道:“我……我还是跟着你们好了……” 舒欢出来是为了找地方雕那块莺歌绿奇楠,压根不需要走多远,及至到了上回逛过的凉亭,就在亭上坐下,让两名丫鬟将灯笼都搁到石桌上头,她取出莺歌绿奇楠就仔细打量起来。 单看外表,这奇楠同一般干枯的树材没什么两样,但是雕刀刻下去,能够瞧见里面的油质层是墨绿色的,手感较为松软。 这样的材料,用来雕刻精细的东西怕是很难,想做香串的话,打磨也要费许多工夫呢!舒欢端详了半天,忽然生出个念头—— 不要雕太细好了,就雕出个大体轮廓来,这样既容易下刀,也不会多浪费材料。 她才想着,美景就忍不住在旁问道:“二奶奶,这是什么?看着就是块烂木头,没想味道倒好闻。” 舒欢忍不住笑,在这香品之家,总算有人同她一样无知了! 还没答,就听良辰在旁道:“这是奇楠香吧?我在太太那里见过用这个雕的手串,只是没这么香。” 舒欢点了点头,凝神想了片刻,忽然问道:“知道二爷的属相吗?” 美景摇了摇头,良辰想了会道:“二爷好像是属兔的。” 兔?! 还真出人意料,她倒觉得顾熙然该属狐狸才对! 兔子就兔子吧,倒有个容易雕的兔型。 舒欢狡黠一笑,就拿起刀雕刻起来。 美景在旁看着,好奇道:“这是要送二爷的生辰之礼吗?” 舒欢许久没有雕东西,有点手生,此刻不敢分神,全心专注着,听见问,也顾不上答,只“嗯”了一声。 两名丫鬟都是打从进府就被调教出来的,知道有些事,主家不耐烦说,她们就不好多问,因此都陪在边上,静静的看着她雕。 由于不用雕太精细,这块莺歌绿奇楠又松软得极好下刀,雕不多时,一只肥头大肚的兔子大体轮廓就被琢磨了出来。 舒欢越雕,心里越觉好笑,渐渐的运刀如飞起来。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总之等她回过神来时,一只眯缝着眼睛,圆丢丢鼻子,短撅撅尾巴的流氓兔就跃然手中。 她抬眼看看,坐在对面的良辰面色有点古怪,于是拿起流氓兔晃了晃道:“不好看吗?” 良辰抿了抿嘴:“好看是好看的,但这兔子的模样,好像也忒猥琐了一些……” 美景童心未泯,凑过来仔细看了两眼,欢喜笑道:“我觉得这兔子肥肥的倒挺有趣,就是不知道二爷喜不喜欢。” 雕都雕完了,就算不好,那也没有法子了!不过要是被后世之人知道她拿这样珍贵的莺歌绿奇楠来雕流氓兔,恐怕会被骂成暴殄天物的吧! 舒欢心里半是感慨,半是恶作剧后的兴奋,拿着那只流氓兔反复看,最后在兔子脑后钻了小孔,想着回去拿布擦拭得光润一些,再用丝绳串上,应该就大功告成了。 想想也有趣,原是要雕印章和香串的,没想到最后倒雕出个腰坠来,只是不知道这样另类的腰坠,顾熙然他肯不肯佩带,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东西还真好雕,看来今后要是闲着没事,找几块烂木头或是萝卜来雕着玩也不错! 良辰指着石桌上那些雕下来的碎料,有些可惜道:“这些就不要了吗?” “这些啊——”舒欢伸手将那些碎料都笼聚在一起,拿手用力团了团,没想竟能像肥皂一样团捏在一起,就将之搁到自己的荷包里道:“留着,总有用的。” 说到这里,一阵凉风拂过来,她打了个喷嚏,觉得有些冷了,忙问道:“我们出来多久了?” 良辰想了想:“总有两个时辰了吧。” 两个时辰! 那就是四个小时! 这会都深更半夜了! 舒欢道一声“不好”,急急的收捡了东西,手里握了那只流氓兔,抢了盏灯笼就往回跑,急得良辰美景在后头追:“二奶奶,您慢些,别跑太快跌着了!” 一口气奔回生梅阁,她瞧见顾熙然房里的灯还亮着,心里越发觉得不妙,连忙将两个丫鬟打发去睡觉,自己先悄悄的蹑进书房,找了个地方把雕刻工具和那只奇楠流氓兔藏起来,这才理了理身上衣裳,掠掠头发,假装若无其事的去掀卧房的帘子—— 这一掀帘子,她先嗅见一股令人眼饧骨软的细细甜香,随即就瞧见云姨娘披垂着乌发,着一身半透的纱裳坐在床沿上,就着那床头点的蜡烛在做针线,而顾熙然手握着一册书,合着眼侧躺在床上,看那呼吸匀稳的样子,显然已经睡着了。 眼前的情形旖旎而温馨,显然超出了舒欢的预料,她原还想着回来晚了,大概要看见顾熙然那张沉住的臭脸了…… 就这一怔间,她还没想好是走进去还是退出去,云姨娘听见身后的动静,就急忙站起回身,向她微微一笑,悄声道:“二奶奶回来了?二爷等不住,已经先睡了。小茶房的灶上还替您温着补汤,您要是喝,我就去盛一碗来。” 舒欢摇了摇头:“天不早了,不喝了,你快去歇着吧。” 云姨娘应了一声,收拾起她的针线活,就悄悄的退了出去。 烛光下边,舒欢望着眼前那摇曳不定的竹帘,再转头看看熟睡的顾熙然,心里暗叹了一口气。看来真要想法子将东厢的那间屋子腾出来了,要不再遇上此类尴尬的事情,她连个退避出去的地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