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那个黑黑的堂屋,几十年也没翻盖过。 那种老屋,是没有后窗的,就是前窗没有玻璃,而是一根根密密匝匝的槐木窗棂,冬天要糊纸。 姜三喜在里面住,也不嫌黑。 兄弟姊妹都进了城,住上了楼,他好像也没有心理不平衡,还是成天眯着眼微笑。 看来是性格决定命运吧。 三喜从小很温顺,从来不吵不闹,不争不抢,好像对啥都不在意。 大概他爹姜伍爷就因为他最好商量,所以没让他进城,而是把老宅给了他。 二十三岁上,姜三喜娶了个媳妇,不知谁介绍的,跟他很不配,不,简直相反。 这媳妇高高的个子,比三喜还高;还很能干,地里的活儿,干起来不惜力气,而姜三喜难得下地。 据说,他常年在外面给人催款。要不,怎么成天穿白衬衣打领带,还成天皮鞋锃亮呢。 他媳妇成天匆匆忙忙的,因为地里家里的活她全都得干着。 走路的时候都往前伸着头,肩膀一晃一晃的,急急的样子,好像家里的稀饭快要烧糊了。 三喜却是一副悠游自在的神气,从来不急不躁。 不过,这么多年,谁也看不出三喜挣的钱都花哪儿了,他媳妇又从来不花钱打扮,穿的都是城里的小姑子给的,要买也是集上那种几块钱的汗衫。 知情人说,三喜家里是不讲穿戴,但人家有钱,吃的好,喝得好,天天顿顿吃rou包子。 你看人家的闺女儿子长得多好。 儿子十三四岁,壮壮的帅帅的;闺女才上小学三年级,就一米五了! 可是,谁见他家顿顿吃rou包子了? 吃饭的时候,你去借个簸箕使,不就看见了。 夏天他家屋里热,就在院子里大槐树底下吃饭。 可是,有一天,大槐树底下好像炸了锅。 哭的,喊的,叫的,一家四口的声音都有。 大门从里面插着,听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几天后,三喜媳妇坐在大门口,眼睛哭得红红的,不停地唉声叹气—— “唉,唉,唉,畜类啊畜类!” 问她什么事,她又说不出。 只有拍着大腿长叹。 有时候,某个巨大的痛情感,比如,巨大的痛苦,是超出人的语言范围的,远非人的表达能力之所及。 就像你面对海上日落,泰山日出,黄山云海,壶口瀑布,汉语词汇贫乏的你只会说两个字—— 好美! 渐渐地,街坊就知道了,原来三喜要离婚。 他要跟一个什么局长的闺女结婚。 这可要了三喜媳妇的命! 她能像牛马一样卖命的干活,也能像骆驼一样忍耐,但是那张离婚证,虽然如稻草一般轻,却能压垮她。 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有张幼仪的本事呐。 对这娘儿仨来说,岂不就是天塌了! 不过,说句大实话,这三喜媳妇也真够傻的。 才三十来岁,她好像早就忘了,自己还是个女人! 也不想想,三喜穿的比你好得多,这不是很奇怪么? 这家子一直吵闹下去,姜三喜没离成。 据说,是那个局长死活不同意女儿嫁给他。 以后呢,三喜继续在外面催款,依然一副君子模样。 不过好像比以前更温尔文雅,更有风度。 他一年回几次家?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