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大伟20岁就成亲了。

新房是在河边。

后边和路西倒是有几家邻居，但是往南就是树林子了。

不知为何，他爹当初只给他盖了三间堂屋。

没有配房，自然也就没有大门楼，连个院墙也没有。

那时候，卢大伟虽年轻，却很能干。

每天大清早，骑着摩托车去城里干活，晚上回来。

有点儿闲空，用石头磊院墙。

他自己一个人干，也不用帮忙。

光着黑亮精瘦的膀子，汗珠滴滴答答往下淌。。

卢大伟把墙磊好了之后，一直没安大门。

所以，他家的院子里的状况，人们过来过去，仍能一览无余。

有一天傍晚，小两口吵起架打起架来。

乒乒乓乓摔东西，砸东西，从堂屋里往外扔东西。

卢大伟愤怒地咆哮着，媳妇红梅尖叫着，又哭又喊。

第二天大清早，红梅去河里放鸭子，蹲在桥头上，捂着半边脸。

她那四方大脸，古代小说可能会形容为面若银盆，五官也端正得近乎高贵呢。

有过路的问她，脸怎么了？

她说，大伟打的。

说实在的，红梅体格十分丰满，几乎算壮硕，卢大伟打过去的时候，大概觉得没事儿。

红梅淡淡地诉说娘家的事——难道一切都是无可如何了么？

她父亲是老师，退休了。

她姊妹几个都进城上了班，她呢，差一分没考上学，但是因为听了媒人的话，就嫁过来了。

万万没想到啊，卢大伟是这样的人啊。

两口子打架的多着呢。

不在城里上班的多着呢。

别说差一分考不上大学，就是没能上学的也多着呢。

人所有的不幸都似乎是正常的，因为和你一样情况的多着呢，甚至还有很多人不如你。

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既然结婚了，你俩就慢慢过吧，要不，还能怎样呢？

不久，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女儿妞妞生了。

但是他俩打架仍然是常有的事。

每次卢大伟爆发起来打人，红梅就抱着妞妞逃命一般，跑去邻居大婶家，死活不回家。

然后，卢大伟就去给她下跪，“哐哐”地搧自己的脸，还烧自己的手指头，求她原谅。

红梅当然不忍看，忍不住抢过他的打火机……然后，一家三口回家去。

但是卢大伟脾气依旧，仍然隔三差五地爆发。

一次，两次，三次……红梅很难再相信他悔改。

老婆千唤不一回，卢大伟就找地方喝酒。

妞妞五六岁的时候，无论如何，卢大伟再也挽不回红梅的心了。

不知道是谁先提出来的，总之，这回是彻底散了。

妞妞跟着红梅。

妞妞长得又黑又瘦，脸儿越来越像卢大伟。

卢大伟和女儿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竟出奇地温柔，对女儿百依百顺。

妞妞跟着mama进了一个退休局长家，吃的穿的都好着哩。

但是妞妞就是不喊爸——无论那个局长给她买什么，她就是不喊。

卢大伟买的东西无论多么次——他哪有那么多钱——妞妞也喜欢，当成宝贝。

卢大伟把那个孤零零的三间屋卖了——那个屋，他一进去就想发疯——在县城开起了鱼馆，卖活鱼。

红梅在超市卖家电——穿着白衬衣黑短裙，精精神神的。

红梅既然上班，在超市一待就是大半天，自然顾不了妞妞。

妞妞学习不怎么用心，成天往鱼馆跑。

那鱼馆，那灰不溜秋的鱼池子，除了鱼还是鱼，你去那里找啥？！不好好学习！差一分你也考不上！

我去给我爸帮忙。他店里没人。

你他管什么！

红梅气—得差点儿没晕过去！

想也没想，一巴掌呼了过去！

妞妞没有还手，只是捂着腮帮子，冷冷地盯着母亲。

红梅一下子想起了卢大伟……打火机……那黑黢黢满是疤痕的手指头……

她不禁呜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