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全的父母,您不知道有多瘦小,多老实。老两口快五十了都没孩子,就抱了个男娃,起名李全,希望他这辈子什么都不缺… 李全一眨眼长大了!十六岁,虎背熊腰,比同龄人高半头!是全村最有力气的后生! 李全不爱读书,不爱上学,但是明理儿。 所以浑身是力气,却从不跟人打架。 从小,爹娘就把邻里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讲给李全听,给他说谁对谁不对。 “你知道邢奶奶骂了王三,王三打了她吧?邢奶奶上医院了。 邢奶奶是老人,对老人你得敬她,让她。她倚老卖老,骂你两句,你得装听不见。你要回骂,你就不对;你要是急了,打她,你就是混账,就不是人! 人家骂你,你不能骂人!那个狗对你叫,你还对它叫?要是狗咬了你,你也跟狗般见识,回头咬它去?” 可是,村里人欺负他爹娘那号老实人欺负惯了,总有人对他说混账话:“喂,李全,那个赵鹅头家才是你爹娘呢,李永厚家不是你爹娘!” 听见这话,李全拳头握得紧紧的,义正辞严地吼:“我不管谁是谁,我只知道谁拉把(方言,拉扯,养活)我,谁就是我爹娘!” 李全有力气是用来保护爹娘的,不是打人的! 二 到了十六七岁,城里的高中是考不上了,得学个活儿。 “儿啊,你想学什么手艺?” 李全见村里除了学堂里的老师,顶顶受尊重的就是木匠了,于是就认三大爷为师傅,学木匠活儿。 一开始是拉锯,解木头。李全有的是力气呀! 拉了一个月锯,李全不想拉锯了,对他爹说:“三大爷怎么不今天教我学这个,明天教我学那个,赶紧教我!光叫我拉锯,这个我会!” “你以为当学徒就像上学,一天学一样?当学徒就是跟师傅干活,你自己看,自己悟,要是全教给你,你长脑子干嘛的?”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师傅的本事?” “一般三年吧。三年后出师,你三大爷不是说送你一套家伙(工具)么?” 可是李全等不得三年。 不久,李全听说城里人结婚不找木匠打家居了,都买现成的一套套的家具。 他还听说村里的木匠都上天津的一个家具厂打工去了。那个家具厂,有县城那么大哩!那里的活儿,不会木匠活儿的都会干!你打磨,就光打磨;你喷漆,就光喷漆;你打眼儿,就光打眼儿!咱这儿老木匠用漆刷子刷油漆,人家用喷枪喷!那个快,哪个好看! 特别是还成千成千地领工资! 爹娘年轻时受欺负不就是因为穷吗!我也去天津! 可是我走了,要是有人欺负他们呢? 李全还听说城里人买新房,都装修得像小宫殿似的!那个富丽堂皇!地板白白花花的!吊灯跟花树枝似的!墙是软包的,碰头都不疼! 李全心向往之,不想去天津了。 他要去城里学装修,这样可以天天回家。 两年下来,李全见识了县城所有小区的房子。你要什么样,他就能给你装修成什么样。什么材料,怎样用,哪儿哪儿该怎样干,他全懂。 他的目标很明确:攒够了钱,盖个房子咱也装修!再娶个媳妇儿帮着伺候爹娘,这样他就可以专心干活儿! 三 好人啊,总能心想事成。 李全有了想法之后,很快就有媳妇儿了。 邻村的,很会做衣服。眼睛是又圆又大,面皮儿呢白里透红,说不半句话,就全红了! 现在的女孩都去城市打工,李全想找一个能在家待得住的。不图别的,只要她孝顺爹娘! 他跟她讲小时候家里多穷,爹娘养活他多不易。 她哭着说:“我就是觉得你好才跟你…” 二人登记了。 媳妇儿听李全的,也不摆酒席就成了李家的人。 “生完孩子一发(山东方言,一起)摆酒席吧!” 但老人觉得不摆酒席就不算结婚! 于是,媳妇儿临产,李家大摆婚宴! 孩子出生了,是个胖小子! 听学堂里的老师说,要想治好国家,这个国家的官儿必须好。嗯,我儿子要当大官!清官! 起什么名呢? 叫李局长吧!不行呀,要是官儿升大了,不当局长了,当科长了呢? 名儿是叫一辈子的,官儿可是越升越大! 最大的官是什么? 村里老师说,你不懂啊,主席下边是总理,总理下边是部长、省长! 有什么官儿越升越大,但名儿不变? 村里老师琢磨半天,告诉他:县里的银行归市里管,市里的银行归省里管,但行长还是叫行长! 于是这娃就叫李行长!要是有人笑话咱官迷,也可以念成李xíngcháng。李全可不希望儿子跟个驴似的一辈子就围着磨盘转悠!儿子走得越远越有见识! 李行长还在摇篮里,李全就天天给他讲大道理: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你爹娘,李行长呀李行长,就没有你!” 李行长咧着嘴,连颗牙也没有,瞅着他爹哈哈笑! 李行长还不会说话,李全就从城里买了一堆娃娃识字的书,叫他mama教他。 李行长一学会说话,娃娃书上的字儿就全会念啦。 李全很得意,俨然以成功父母的口吻讲他的教子经验: “马戏团的小狗都认得字!天才是教出来的!看你教不教!” 李行长跟他爹小时候一样,从来不会嚎啕大哭着要东西。 李行长从小也不会骂人打人,也跟他爹一样。 但是李行长从小在村里考第一!在镇上读完初中,以第一名考到县一中!高考又是第一名考进军校! 哇,李行长要当军官啦!上大学不光不交学费,国家给的钱,李行长还月月往家寄哩! 李全的腰杆挺得更直了! 现在,要是哪儿有个什么事儿,请他一出面,事儿保准摆平。 比如要是谁家为了老人的住院费扯罗不清,他提两箱牛奶过去,说:“多大点儿事!不就三千块吗?!这钱,我替二叔出,行了吧?” 二叔又不是李全的亲爹,谁好意思叫他出。于是这家兄弟们不好意思再争。 您瞧,老实人李永厚的儿子儿李全,成了全族最德高望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