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绚烂,似在天穹抖开了一匹浩阔万里的锦缎,红日,鸟倦飞而知还,某只磨人的小妖精却还是泥牛入海。 晚饭后,小弥就跑到大门口去张望,担心小荼倒是未必,我看他对八卦的热望才是动因。 我与颜如雪和林逸白在厅上打发晚间的休闲时光,颜如雪抚琴,林逸白听到得趣处忍不住弹而歌,这大约就是琴瑟和好吧,某媒婆得意微笑。 望望窗外天色,又想起了小荼,杜家应该不会留她吃晚饭,这时候怎么也该回来了。我这宅院她当年来过,不知是不是还记得。 正琢磨着要不要派个人去杜家“领取失物”,就见小荼蹦蹦跳跳从影壁后绕出来,在院里张了张,从窗子里看见我,便直奔这边过来。 小弥跟在她身,口里叫着:“如何如何?有甚趣事不妨说来听听?” 小荼也不答话,神气地在头跑,进屋咧嘴一笑,“我回来啦~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我笑道:“怎么回来呀,小弥跑门口好几趟了。”打量她,身量形容没什么变化,杏眼明亮依旧,气色很好,容光焕发。 她在我跟前转转,上下看我,撅起小嘴,“你怎也不见老呢,还是好看得让人生厌。”一瞥瞧见旁边坐的颜如雪,咦了一声,“几时又多了个美人,不好!”待看到林逸白过去细打量了一下,开心道:“尚可,只不及我家杜公子。” 那位明显还不适应小荼的说话风格,都向我看过来,我赶紧给他们介绍“这是小荼,小弥的师妹,说话一贯就是这风格,你们别介意。” 小弥站到我。撇嘴道:“嘁。杜公子几时成了你家地!” 小荼还嘴。“是我家地难道还是你家地不成?”又向我道:“我饿了。有甚吃食么?” 就知道会这样。我对颜如雪和林逸白笑道:“你们随意啊。”便领着外貌协会地某位同学来到东厢地餐厅。 流云不待我吩咐已叫小丫鬟去厨房捧了晚饭剩下地雪花酥和五香糕。另盛了四色腌制地小菜笋。糖茄。酿瓜。风鱼一会又端上一份新热得地三脆羹。小荼倒是不挑拣。给什么吃什么百爪挠心地坐在她旁边。眼巴巴等着听八卦。我按捺不住好奇心。也在她对面地椅子上坐下。 眼见几只盘盏被吃得底朝天。小荼抹抹嘴。拍拍肚子意地叹一声:“饱了~公子生地真好啊~” 笑。这两句放到一起说岂不是成了饱暖思什么? 小弥不满道:“你可算吃饱了!” 小荼风旗扯足了于笑嘻嘻道:“今日你走后,我随杜公子进到他家客厅……” 小弥插嘴“分明是你先往里闯,杜公子随你进去的……” 小荼也不接话自顾大叹着,“杜公子那般美貌斯文的人物,娶的娘子忒粗陋!且不说容貌不及我多矣,瞧她那叉腰骂人的样儿,直似我在路上遇到的骂媳妇的村婆!唉,杜公子好不可怜!” 小弥笑,“任是谁被你这般一搅也是要骂的!她可为难你了?” “嘁,就凭她?她跟进屋里,叉腰指着我吱吱的骂,我正自后悔身上没带着哑药,不然给她用上一用岂不是好?谁知她骂了半晌竟要撒泼动手,我自然也不客气,当即给她弹了点‘醉魂散’!” 这名字耳熟!貌似当初小弥给颜如雪那两个同门用过,好象闻了会晕倒吧。 小弥哼一声,不屑道:“牛刀杀鸡。”又问,“杜公子呢?也被你放翻了?” 小荼道:“我正是怕连带放倒杜公子才只略略用了一星儿,否则让她睡上三日岂不有趣!杜公子虽是未看清我动作也吃了一吓,我只说她大约是急火攻心,自己晕过去了,过一时便缓醒。后来杜公子对家人也是这般说的,只让几个丫鬟婆子把她娘子搭回房里睡。”她忽然双手捧脸,眼冒桃心道:“他这般回护我,明日我不妨再去会他!” 小弥不屑道:“你道是谁都能如你这般日日闲着?杜公子在宫里是有差事的!” 我赶紧纠正他,“是翰林院!” 小荼道:“当差也有回家的时候,我便等他回家再去探望罢,也免得他家里那泼皮欺负他!哎呀,必要每日去看他,若是一日不去,他苦苦思念于我可怎生是好?”捧脸遐想中。 小弥撇嘴,只说杜见不到她会烧高香念弥陀,于是两人一个发花痴,一个泼冷水,嬉笑吵闹声闻于户外。 我闲闲捧杯茶瞧着这活泼的两只,不禁想到,每天都去呀,呵呵,那可有王棠受的了。 …… 几日后,杜上门哭诉,说是连着几天小荼在他家门口的茶寮里等他,他只要回家必会被堵在门口,吓得他都不敢走正门。而小荼见不到他回家居然就去敲门,每到这时王棠是一定会应战的,结果呢,街坊四邻茶余饭后就多了一项余兴节目……他哭诉,每日走在街上都不敢抬头,总觉得被人在后面指指点点呢。 我掩口笑,暗想反正他出门总带着帷帽,还怕人指点么,不过这话是不能出口的,我婉转试探他,“其实,小荼人不坏,虽然说话是有点那个,但心地纯良……” 杜是敏感的人,立刻洞察了我的jian图,他横我一眼,怨忿打断我,“烟烟!你怎又……” 坐一会,幽幽道:“便是瑶池仙子,苑名姝,若无,道蕴才情,又岂能令我动意……” 呃家伙要求还真高呢,不过即便是班昭和谢道的容貌……似乎也不见得有多美吧…… 我点头,“好吧,宁缺毋滥当然是优点,不过你家里那位也不是吃素的想想,就是真遇到个才貌双全的绝色,你是在外面金屋藏娇呢,还是娶回家做妾?别忘了皇上赐你那两名美女的下场!你又不能休了她……”我当然不能建议他谋杀亲妻,至于万恶的七出之条也不是我该说的,何况出妻,也要看双方家庭的势力背景吧…… 看他的脸色暗了下去,我安慰道:“不过小荼就不同啦,既没有权势的概念,又不受礼法的束缚尤其王棠还不是她的对手,哈哈哈哈~”想起昨夜的事,忙用纨扇遮了脸,以免笑得太夸张让他起——我并不打算和他说小荼和小弥的师承得把他吓着。 昨天夜里小荼和小弥高兴坏了,因为得着了娱乐的玩意……夜半三更黑衣人摸到小荼的房中——我把小荼安置在小弥的院子里,腾了间厢房给她住——那人疑似要从事某种不法活动,只可叹班门弄斧,居然不知死活地往小荼屋里吹迷香!嘿嘿,派他来的那位以为小荼是当年的我呢!结果可想而知,那可怜的yin贼身中小荼小弥十七八种毒药妙的是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今早他们玩够了了人来献宝,我让家丁把人解送去开封府至于会怎么查,那就是官府的事了。 杜并不知情是满脸幽怨,期期哀哀地叹息着,我笑道:“你只继续过你的生活就是啦,身为男人你怕什么,再说了,男人不是都喜欢女人抢自己嘛,显得自己多有魅力,特能满足男人的虚荣心是吧?” 他秋水粼粼,飞一个眼波来,嗔道:“哪有此事!我唯恐躲避不及呢!女子方盼着一家女百家求罢,若是有男子为自己争斗则更是欢喜得紧了!” “那是小女生欢的!”我摇头,“我可不喜欢,不好善后啊……” 难得在这问题上达成致,又闲聊了会儿别的,眼见天色已晚,他便告辞出去。 我出门,正撞见颜如雪和林逸白游相国寺回来,他们看看我和杜,神色都有些古怪,颜如雪是不会说什么的,林逸白倒底没忍住,没两日便把我堵在水榭里,居然问我是不是迷恋上了小白脸,还语重心长地说荣哥不错…… 汗,只好把杜家里“双龙夺珠”的事跟他说了,他沉吟片刻,问道:“你与杜家娘子有仇?” “没仇啊,哦,是当年她伙同她老妈想把我送进青楼里……” 林逸白闻听双目圆睁,怒道:“此话当真?你竟能忍到此时?!待我去把那对脏心烂肺的母女结果了!” 我赶紧拦住他,“这事比较复杂,碍着舅父大人也不便动她们,而且我当初也答应过荣哥哥的,还有一点,嘿,你觉得王棠幸福吗……” 他略一想,忽然笑道:“因而你指使那小姑娘与她夺相公?” “诶?我只是觉得杜很可怜!家庭生活太不快乐了!小荼既然喜欢他,又有能力保护自己,不妨让她去试试啦,万一是段好姻缘呢!我还真没想得那么深远,叫你这么一说……”我点点下巴,望天想想,“难道我潜意识里是这么想的??确实很象阴险的计策啊,唆使人去抢人家老公,哎呀,我真歹毒~~” 他眨眼一笑,“最毒妇人心嘛!” 踢他,“胡说!我多宅心仁厚啊!最毒男人心,不对,那叫无毒不丈夫……咦,为什么涉及到男人就有了褒义、鼓励的意味了!不公平不公平~~ 正说不了,流云传报,荣哥来找林逸白切磋,我们方收了PK的架势,轻袍缓带气定神闲地去前面见他。 ~ 天气一天天凉下来,转眼秋到。 终于,这一日,那两位旅游爱好者前来辞行。 我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依依难舍,在郊外十里长亭,我们洒泪话别。 送别的话说了千万,我拉着他们,忽想起一事,我道:“如雪姐,慕白兄,如果明年六月,你们要是方便,能不能进京来看看我……” 颜如雪擦擦眼角时点头应了,林逸白道:“看你不妨,却不知为何是六月?莫非……是你与圣上大婚的日子?” “不是!!”我羞红了脸,“才不是呢!别问了,只是以防万一嗯,不太好说,反正你们来就是了,当然,如果你们到时没有别的重要的事情……” 他们对望一眼,不再问,一起点头道:“依你便是。” …… 打马回府。 我不知不觉又走到他们曾住过的西跨院,一片黄叶离枝飘落,我俯身拾起,怅然若失。 “小姐……”身后有人轻唤回头看,是碧溪。 将养了这些日子,她看着虽然还是有些苍白,但身子已经大好了精神头也不错,所以这两天已经开始恢复做些不太耗费体力精力的事。 她走到我身侧望着我命人换过的“林雪堂”的匾,轻轻道:“颜姑娘是个好人。” 我点头,“当然,很好的人。” 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初时,小姐与颜姑娘交往婢还……瞧不起的 只觉乐籍中都是轻浪女子颜姑娘多有怠慢……”色,“这回不是颜姑娘与林公子,奴婢又如何能再伺候小姐婢真羞惭得紧!难怪小姐与她交好,小姐看人果然没错,是奴婢见识浅,颜姑娘,当真是极好的……”说着垂下头去。 空气里荡着淡淡的桂花香,细碎的金色桂子随风飘过,有几点便挂在她鬓边,一束发帘斜斜抹过她的额角,遮了伤疤,添了妩媚。 微笑,我拉住她的手。 云淡风清,冷浸一天秋碧。 ~ 一夜绿荷霜剪破,赚他秋雨不成珠。 又是一个秋雨午后,我捧杯热茶,坐在廊下看庭中纷纷雨落。 这已经是我在后周看到第几场秋雨了? 人生果然如过隙。 一瞥,就见垂花门上现个高大的身影,荣哥步伐沉稳,顺着廊子走过来。 他上一领紫竹团龙袍子,腰系一条墨玉绦环,垂着我给他打的青莲丝绦挂结,气宇轩昂,容光神飞。 我看着他,不扬起唇角, 他这阵子,先是派水部员外郎韩彦卿市铜于高丽,而后是占城国王“释利因德”派了个使臣“诃散”来朝,进贡土特产,有云龙形通犀带,菩萨石,蔷薇水,居然还有石油,他们叫猛火油。 起身,迎候他。 他走过来,从我手里拿开茶盏,随手置于旁边的坐凳上,拥我入怀。 “又穿的这般单薄在这里吹风。”他道。 “荣哥哥,如雪姐和林逸白走了我很郁闷呢。” “这与吹风有甚干系?” 笑。 “宗训念着你呢,时常对我提起,”他拉我走进书房,“你不妨进宫去看看他,宗训年幼失恃,旁人不是怜他便是惧他,我又顾他不上,若能得你调教,我也放心些……” “诶?你放心我调教他?哈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口味,难道你不怕我把他教育成小弥那样?” 他在窗前圈椅里坐下,抱我坐在他的腿上,笑道:“总要有一国储君的样子!”他顿了顿,道:“我从不见你引我贪恋外骛,我便知你深谙为君务本,本立而道生之理……”咦,他在说什么?“我有甚疏失,你还知婉转进言,当真是贤德敏慧……”汗,这说的是我吗?他又道:“如今宫内宫外,怜他的只一味顺他,惧他的便一味纵他,长此以往,必成纨绔,唯有你知因势利导……你上回说,治水当用疏导之法,我事后想来,正当如此。” 呵呵,这个呀,听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龙心大悦了,初中时迷恋过一段心理学,教育心理学什么的顺便也看了几眼——为了在与老师、老妈的斗智斗勇中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咳,动机不说了,总之多看点东西没坏处,现在不就用上了嘛~ 我笑,“其实也不过就是用……”差点说出“老女人教育李归鸿的办法”,总算还没被自恋冲昏头脑,我赶紧改口道:“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先让他有兴趣,再学东西就方便啦!而且调皮的孩子往往是非常聪明的。” 他满意点头,“如此,你多多进宫探看他便是。” 忽然心里一动,我含笑睨他,“常进宫看他的好象还有一位哦……” 他嘴角深深勾了笑,意味深长地望着我,凤目里华彩流溢。 我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干嘛这眼神,不跟你玩了……”挣扎站起身。 他故意慢悠悠道:“我已与她赐了婚,大约明春便要行礼了……”诶?什么?我停了动作,惊诧看他,他微笑,把我揽进怀里,附在我耳边,低低的声音带着魅惑,“傻丫头,这回可放心了罢……” …… 于是,我的闲暇生活里就多了一项调教正太的娱乐活动。 ~ 眨眼到了年节,我带着小弥、小荼、碧溪、流云一帮人浩浩荡荡去逛了一次庙会,又进宫看了看那父子俩,还去王朴家吃了一顿家宴——当然是有荣哥陪着,他是绝不肯让我自己去王家的。 席上见到了王棠,她居然清减了几分,我早叮嘱过小荼不许把她弄死,也许搞出鼻青脸肿、缺胳膊断腿之类明显的状况,小荼把这当做是对她的挑战,时不时让王棠晕一晕,或者发生一些短暂的小状况,没想到客观上居然达到了给她减肥的效果,这算不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咳咳,我太邪恶了。 王朴也越发清癯了,看得人心疼,而老妖精却仍是没有消息,这让我不免有些担忧…… 今年,已是显德六年。 …… 这一日,我和荣哥计划去州桥夜市吃,因为是春寒料峭时节,我专门回房取了件鹤氅,万一回来晚天气冷呢。 与荣哥携手,才要往外走,就见一个黄门宦官由流云领着,急急惶惶跑进院里。 心里一紧,我这府里,内侍是从不来的,除非有急事…… 停住脚步。 那宦官奔到近前,咕咚跪倒,伏地奏道:“启禀圣上,枢密使王大人!” …… ~~~~~~~~~~~~~~~~~~~~~~~~~~ 注释: 失恃:丧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