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晃动和清脆的马踏銮铃声提醒我,还是在马车上。 “天窗”不见了,换了车吗? 阳光透过车厢两侧的小窗柔缓地射进来,在我眼前织了一片淡金的纱。我倚着隐囊,半躺在车厢里,两只脚上都缠了白布条,尤其有只被裹到小腿处,那尺寸活象套了圣诞节装礼物的胖袜子。 我挣扎坐起身,才刚一动,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按住我的肩,“莫要乱动,若是错了骨头,便只有打断再接了。” 寒,我转头,对上那双凤目。 微微眯着,似喜似愁。 “谢谢你,嗯……断了?”我指指脚。 “踝骨错位,胫骨震裂,以及些许外伤。”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目光温软。 “多谢你救我……”忽想到古代似乎流行说“点水之恩,涌泉相报”之类,只是何为涌泉相报,我又有什么可以报答他呢,说出来到显得虚了。 我微笑,接着说道:“但是杀身相报或以身相许我都做不到。” 他莞尔,象一缕春风不经意拂过,冰河解冻,枯木回春。 这才对,笑笑才好看嘛,我最讨厌装酷的男人。 他含笑望着我,忽然说了一句:“你的轻功怎的退步至斯?” 什么?!他说什么!! 一凛,这世上知道我会轻功的只有李归鸿和张知谨,连小澜素儿舅舅家的人都不知道……不对!还有一人知道!! 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宽厚的肩膀,玄色锦袍掩不住的挺拔身姿,两条长腿随意伸开,虽是坐着也看得出身材高大。 原来是他。 我轻吐口气,嫣然一笑,“谢谢你的梅花。” 他目中华彩流动,微笑不语。 直觉,这人没恶意。 ` 我撅嘴道:“我也不知为什么,好象忽然间内力全失了!” “你之前可闻了甚么香?” “有啊有啊!我昨天夜里好象闻到了很甜的香气!” 他剑眉微挑,“果然是中了迷香,你的内力怕是还要再过几个时辰才可恢复。” “难怪!我昨夜在家睡的好好的,刚才醒来就发现换了地方,一个男人在我身上……” 他凤目一睁,微微变色。 我失笑,把刚才的事讲了一遍。 “……然后,我就遇到你这位大恩人啦~”我笑笑地总结。 他淡淡笑道:“你的手段我是领教过的。”我知他是指盗梅那次,诶,不对,那次到底是他棋高半招嘛,他这话到底是不是在夸我啊。 “你练过功夫,对这些下三烂的迷药比普通闺秀抗的住些,歹人只当你是寻常女子下轻了分量,再者迷药对意志强的人效力也有减弱。”他一顿,又道:“然而那些歹人未免蠢笨,等闲女子岂能从二楼跃下而平安无事,若非等闲女子,他们那等货色又如何追的上?” 我点头,这次确实侥幸。 “便是适才那个所在?西首那座小楼?”得到我肯定的答复,他微微点头,抱臂摸摸下巴,不再言语。 我忽想起一事,惊问:“你这是去哪?”我这又晕又聊天的,竟不知这顺风车搭到何处! “我有急事进京,你方才昏迷不醒,我只说带你走一程,等你苏醒问清缘由,再差人送你回去。” “现在还在澶州地界么?” “已出来几十里了。” 我暗自思量,“他”那里,是不能回去的,舅舅家呢,寄人篱下的金丝雀么,也没意思……忽一闪念,寻常的歹人,居然敢进入官宦之家盗取官家小姐?莫非…… 如浸寒冰。 我咬了下唇,黯然道:“我无处可去。” 车帘有节奏的荡着,阳光忽明忽昧地投在他身上,他凝视着我,眼波澹澹。 —————————————— 车辚辚,马萧萧。 漫长的行进,枯燥乏味,我不能随意行动,只得依在小窗边,看暖暖村舍青青农田,绵延逝去。 逝者如斯夫,怅然出神。 他似乎也不是话多的人,尤其我摆了生人勿扰的表情时,他就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不知落在何处,静默无语。 ` 直到走出许久,我才想起来,居然还没问他的姓名! “还未请教恩公尊姓大名!”我暗中抹抹冷汗,心中惭愧。 他看着我,淡淡道:“你可叫我蓉哥。” 啊?!险些笑出声,蓉哥?红楼里的蓉哥??不由我不想起焦大的名言…… 他见了我的表情,敛眉沉声道:“可有不妥?” 我收拢心神,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太不靠谱,勾起嘴角掩饰那一点实在忍不住的笑意,说道:“我尽量叫你容哥哥好了。” 想是“尽量”二字出的奇怪,他剑眉一轩,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问道:“还未请教小娘子尊姓?” “水,水沉烟。”其实我在前世的名字是陈嫣,不过水沉烟这名字很古典我很喜欢,而且,嗯,隐约觉得,用这个名字才更能融入这个世界…… 他容色温和,轻轻点头道:“名如其人。” —————————— 天色渐渐暗下去,也不见他们在客栈投宿,行到一处野外,几辆车围起来,燃了篝火,安排了人轮流巡逻就算是临时扎了营。 他们不怕遇到打劫的山贼流寇吗?除非……他们自己就是干这行的? 笑,不可能,看他的风度气质,即便是贼寇也是林冲落草,是个儒贼罢。 他看见我的表情,询问着看我。 我敛了笑,“没事……啊,对了,我睡在哪儿?” 他眼中波平如镜,“你想睡在何处?” 我语结,若是要求单独为我腾出一车未免太“公主”了,何况我现在是无家可归的弃猫被人家好心收留呢,怎么好意思提要求。 “这两日委屈些,一切从简吧。”他言罢闭目打坐,不再看我。 —————————————— 昨夜是那种状况,柳湖、书生、迷香、色狼,热闹的不亦乐乎,所以尽管是在车上,我还是超乎想象的迅速睡去了,做了无数奔跑的梦,都是伴随着脚上的痛。 但身体的痛永远比不了心里的痛。 痛不过还可以醒来,梦是这样,心情呢? 脸上一片湿漉。 寂静的春夜,乡野里间或有虫鸣响起,空气里有种****的、泥土混合着青草的味道。 似曾相识…… “他”把我从棺材里救出的那个夜晚,虽是初秋,却和这暮春的深夜有着如出一辙的湿凉。 目光散在车顶一角,那些时光又上心头…… 泪水,潸然而下。 忽感觉似被目光笼罩,侧头,借了隔帘透过的淡弱月色,果然见两泓幽潭般的目光,正深深地、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转回脸,闭目不语。 我的落魄,我的失意,居然都被他看去了…… 但我并不打算满足别人的好奇心。 而他,竟也沉默着并无发问。 ————————————— 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无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着我们围了过来! 惊醒,第一个念头,我的内力恢复了!试着聚气,果然! 随着内力加深,耳力眼力也会提高,在这样的静夜旷野,状态竟然好的出奇! 好象一下子有了底气,我精神一振,扭头看旁边的人,“有劫匪!” 他仍是端然坐着,不动声色问道:“怎这般欢喜,你不怕么?” 我一愣,是啊,我怎么不怕呢?纵然恢复了内力,却不会任何拳脚兵刃的功夫,原本可以施展轻功自保,又刚刚摔成了“残疾”之躯,连跑也跑不掉呢,望天想想,我凭什么不怕? 目光转到旁边这人身上,他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势,以及任何为难之事都可以挡下来的成竹在胸,莫名的让周围的人心安。 何况,我这样从小看武侠小说长大的,多少有些武侠情结,当真身临其境了,就如同比赛型选手上场前免不了的亢奋雀跃。 这些念头飞快地在脑中闪过,我坐起,正视着他的眼睛,无声地绽开一个春日晴明的笑容,“你的剑法如何?等我伤好了教我。” 他张了凤目看我,随即会心微笑。 纵有宵小,又奈我等如何! ` “丁寻!”他偏了头,低唤。 “在!”车外有人应了,也是极力压低了声音,“东边三十人,西边三十人,北边四十人,南边是河,无人。” 他嗯了一声,淡淡道:“留活口。” 车外之人应了,随即又陷入一片死寂。 他端然坐着,面上波澜不惊,目光宁静地罩在我身上,我回他一个微笑,见他们如此动作,我越发安心了。 真静啊,我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四外草丛中的那些蓄势待发的呼吸…… 等待的时间,永远比实际的时间显得长…… 轰然间杀声四起!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人喊马嘶,金戈撞击,撕杀声铺天盖地,一时风雷狂怒,鱼龙惊惨,两拨人已斗在一起。 电台转播怎能比的上电视直播呢,各种声效令我浮想联翩,听了半晌,我实在忍不住,便掀开窗帘一角向外张望…… “当心!”他低喝,我只觉腰上一紧,猝不及防跌进一个结实的怀抱,我正要暗骂何必如此草木皆兵,却听金属破空之声,一枚暗器呼啸着从小窗打了进来,凌厉的劲风刮的我面上火辣辣的。 他两指疾出,只一夹便接了那暗器。我好奇看过去,是一只小小的飞刀,尾部还矫情地系了红绸子。 我小心拿过把玩,对了隔帘的火光月色,我细看那清冷的白,锋利的刃,“真厚道啊,”我忍不住感慨,“竟然没喂毒。”理论上喂过毒的暗器应是泛着蓝绿光泽吧,这个是健康的金属本色。 “呵,竟连这也知道?”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低低响起,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耳上,我才惊觉自己还靠在他怀里!赶紧移开身子,仓促间手又按上了他的大腿…… 他轻笑,托起我移到旁侧。 我只低头查看手里的飞刀,头深深垂着,一如沉甸的稻穗…… ` 又过了一会,四外的喊杀声渐弱,火光倒是更亮了些,似乎有很多人围拢过来,他略往前坐,挡了我,沉声道:“打开帘罢。” 车帘被打开,光亮扑进车里,我挪动身子从他背后看出去,他的人手里持了火把,照得四外如同白昼一般,当先几个人押了一名黑衣人,钢刀架颈,推搡在车前。 一人上前禀道:“擒住了一个!”听声音是那个叫丁寻的。 几人把那黑衣人推上来,那人全身穿了黑,本有个蒙面的黑布被拉在颈下,反剪了双臂,身上捆着绳子,相貌甚是平庸,只是满脸的戾气,看着别扭。 那人本垂着眼,这会忽一抬,阴骘的目光掠过容哥,倏地在我面上一扫,阴冷狠辣,好似毒蛇芯子在我身上舔了一下。 头皮发麻。 “咄!谁许你抬头了!”有人伸手在那人头上一按,却见那人身子一软,居然向旁侧倒下去! 众人都是一愣,便只这空挡,那黑衣人就地一滚,闪开颈上钢刀,一声暴喝,身上的绳子四分五裂,手里竟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短剑,不待停顿,整个人犹如一枝离弦利箭,迅雷不及掩耳地向我疾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