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又非父子。”这一声由身后的曼陀花丛中飘来,楼明傲随着回了身,只看着身后的霍静愣了片刻,又回首看了司徒。 二人皆起身迎霍静步入。两个宫侍随着她走上,一个在冷石凳上铺了软垫,另一个小心翼翼伺候着霍静入座。霍静扬头嘱咐一个宫侍道:“去膳房端些干果食点盘,一并随着花茶上来。” 楼明傲偷偷打量了司徒,只见司徒并无多大反应,索性自己也大大方方谈开了话题:“贵妃娘娘怎么会一同来这偏远小地?!您身子重,不是需要格外在意吗?” 霍静温婉笑了道:“我此趟是随万岁前来求福的。听说景州的龙阳寺是出了名的灵验,古来至今,多有帝王亲驾拜访以求延年长福。” “似乎是有这么一说。”楼明傲随着一笑,“景州倒是山灵水秀,都说是人杰地灵呢。” “是啊。”霍静颇为凝重的笑了笑,掩下苦意,“我们亦是慕名而来。” “相公,我们是不是也要去求一求?!” 司徒方从棋盘中回过神来,迎上楼明傲的询问:“求什么?!” “求福求寿啊。” “好。”只是一答,随即又回了视线。 即便只是一个字,亦让霍静骇了半晌,她早是习惯了不问世事一味沉默的司徒远,这般的司徒,似陌生又熟悉,熟悉于话语依然简短利落,陌生于这言语中分明中添加了语气。半偏了目,静静地看向司徒:“听说……司徒将军不日前负了伤?!” 司徒全神于棋盘之中,这声音似乎没能入他的耳。楼明傲端量了一阵,一手戳了司徒甩了眼色过去提醒:“人家问你话呢!” 司徒这才回了神,抬眼对上霍静,谨慎言道:“多谢娘娘体恤,是遇到一拨恶匪。” 霍静眼中忧色一闪即过,低语叹道:“听说……伤在了要处?” 楼明傲一指他胸口的位置,忙接道:“恐怕再深一寸,他今天就不坐这了。我那篇祭文也有了用武之地。”说着长长吁了口气,望向司徒颇有些责难:“你成日子里都做了什么去?!怎么累得匪徒满世界寻你。” 霍静只沉下性子,柔声劝道:“夫人不必担心,将军自是有福的。” 楼明傲堆了满脸笑意,人前装出一副妻贤良善的样子,她自是比谁都精通。这时候,做出了满脸痛心疾首的模样,叹叹则道:“娘娘这话说得好,可是这福啊禄啊,我这女人家真没求那么多。只求夫君能安安善善,无病无灾,我们上上下下自也能把心放了肚子里。整日里提心吊胆,夜夜都睡得不安稳。娘娘何时在皇上面前替我们女人家说两句好话,我相公的职还是免了罢。我不求他高官厚禄,哪怕做个寻常百姓家,住的平民茅舍,但凡能心安,我们也满足了。” 霍静心平气和听了这女人的哀诉,面上答应着,还是偷看了司徒的表情,只是面上依旧如冰霜,看不出一丝情绪。待到茶点端上,两个女人随意用了些,霍静即借着身子不便退了身下去。楼明傲只望着远去的霍静,一指遥遥的背景,忽然道:“相公,当年你和这女人在我东院床上是如何翻来滚去的?!” 司徒一口茶堵在喉咙口,好半天咽了下去,脸色闷闷,并不吱声。 楼明傲又自我感觉良好,飘飘然起来,品着茶叹道:“为妻我真是大度,跟你从前的女人依然能谈笑风生不伤情面;她儿子我也养得不亦乐乎;连旧情人多看你几眼我都是视而不见;这般续弦的贤妻,称职的后妈世间真是少有了。相公,你倒是要把从前那些烂情旧情给我摊好牌,省得哪一日再跑出来一个对你念念不忘的,也好让我有个准备不是?!” 司徒端看着杯中茶叶的成色,楼明傲那些话,他半是玩笑的消化着。楼明傲依然是滔滔不绝,又开始说得一套套有的没有的话,能说会道的女人中,她当属上上等级的吧。 亭廊外,那一袭白衣从耳门中映出,温步卿绕了石桥,几步迈上来。人未到,声已至——“你们还真是能逛,让我一个好找。” “呦,小温来了。”楼明傲挑眉一笑,掩不住的惊喜。 “我接了消息,就快马赶了过来。”温步卿几步走到二人面前,毫不客气地端了司徒的杯子大口喝了茶,“明傲在信里说你没有三两日光景,怎么如今看你大好还有心情逛园子。” “明傲?”司徒端茶冷冷笑了,不再吱声,只双目眯了起来,细细咀嚼着那两个字。 “是啊,我连祭文都写好了呢。”楼明傲见状忙拉过话茬,一点头,手指了司徒埋怨着,“谁叫这男人还真是铁人。”她信里写的危机,是知道以温步卿的性格,若非火烧眉毛,定不会着急一时。 “我方饿着肚子,可有粗茶淡饭招呼不?!” “有是有,但要回自己园子里。”司徒说着看了四周,低了言又道,“有些话,亦是要回园子再言。” 暖阁中,司徒依然倚在东间,临着床头的小案子看古籍。外间,楼明傲正招呼着温步卿用饭,二人久不见,相谈甚欢,这一饭亦吃得比平日久,久到连向来专注看书的司徒都忍不住频频看着屏风外的身影发愣。 “你信上说……皇驾亲临。”小温就着口热酒问道。 “就住在你寻我们不远处的园子里,彦府本就大,好在我们住的远,倒省了许多麻烦。庄中可好?!” “尚好。无非就是尤如绣同沈园里的大闹了几回合,她是不是和沈君慈八字不合啊?!怎就那么相处不下!” “再来呢?” “吴惠惠开了三天两夜的赌局,陆玄惜破财了,这些日子只能靠她娘家接济。” “怎么尽是我的人,难不成其他那些女人都安安静静?!” “闹得惊天地泣鬼神也只有你们一伙人了。” “我们那也是光明正大,不像有些女人使暗招,玩阴的。” 温步卿笑着擦了手,起身绕过屏障直入里间。看着司徒远,只道:“我是真不放心那些庸医的招数,这不赶着来给你瞅瞅伤势。” 楼明傲自然看出了他们男人有要事要商谈,心领神会的领了璃儿下去。温步卿看着楼明傲掩上房门,笑意微敛,连着内室间的暖度都寸寸冷了下去。司徒亦不吱声,手边的书推到了一侧,二人目光交汇,沉寂了半晌。温步卿临着内寝间的罗汉榻坐了下去,一拳无意识的紧了道:“知道是哪一拨人吗?” 司徒抬眼望向烛火里妖娆舞动着的灯芯,轻摇了摇:“雨势太盛,连着刀光剑影都摸不到方向,更何况人呢?!不过……心里大致有个数,无非就是那拨人。” “该死!”温步卿冷下目光,眼神中的戾色闪过。 “不是该死。”司徒淡淡的转了目,回到书中,平和的翻了下一页,“是必死!” 温步卿半晌没有反应,只端了盏茶,细细品着那股子淡雅的香气,忽得一笑:“嫂子泡得茶确实有味道。” 这一声提醒,司徒也想到了楼明傲走时留下的茶,端到唇边,浅酌几口,依旧是面无表情:“嫂子?!方才不是还直呼名讳吗?” 温步卿摇头晃脑搁置了茶盏,似笑非笑着:“我怕再道一声,今夜直接与子夜九泉相见了!” “给我在景州寻处屋舍,三两日就搬过去。” 温步卿干笑了两声,直言道:“你是不习惯这家主人,还是东边住的大主子?!” 司徒冷冷递过去一个眼神,吓得温步卿再不敢出声,忙垂了头喝自己的茶。 彦府,百花园。 “主子,您不在自己园子里好好守着主上,这么跑出来会惹了闲话的。”璃儿随楼明傲转了几天大街,一路上碎碎念不知疲惫。 “我都憋了好些日子。这女人啊,总不能围着男人团团转,更不能以一个男人为轴心。”楼明傲摆弄着池边的花骨朵,满是兴致道。 这花苑的主人好闲适,无论是檐上挂着的紫玉兰,还是池中的水仙,抑或是摆了满坛的牡丹,都是精心调养用心培植的。璃儿亦随着蹲下来,摆弄着坛子里的六月菊,楼明傲忽然道:“璃儿,你知道,六月菊的意思吗?” 璃儿微蹙了额头:“儿时有听祖母讲,菊花都有忍耐的意境。” 楼明傲一手点在菊花瓣上,不禁呆住,声音有些涩涩的:“六月菊,是永相离的意思。” 璃儿的心亦随着沉下去,久久的沉默,楼明傲忽然捏下一支菊花的骨朵别在璃儿而后,侧身看了过去,笑得前仰后合:“傻丫头还故作深沉起来了,这菊花配你倒有了那么些街上卖身葬父的意思。” 璃儿悻悻取下了花,歪了头就想回上一两句,忽听身后有了动静,二人都相互作了噤声的动作,闷声屏气听着那声响越来越近。 “狗奴才,前日朕从京中带来了几束长春花的苗子,怎就被你侍奉成这般?!” “大主子骂得是,小奴这就补救。”这人说话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丢了小命。 上官逸于另一间花室端着坛子心痛的左摆弄右看看,摇头叹了气,一掀帘子入了另一间房,只看见那两个蹲在花丛中的身影,忍不住厉声道:“谁在里面?!” 楼明傲狠狠皱了眉,索性拉着璃儿一同起来,扭头转了身子,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皇上,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