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的几个人都是大吃一惊。 宁家尽管是三个房头一处过活,可是只有大房和二房的人出了仕。三老爷早早的就没了,扔下一儿一女,三太太是年轻就守了寡的。三太太本就性格温顺,这些年在大房的压制下更是懦弱沉默,平时连话都不说一句,就连宁若薇也是和三太太一样的性格。主子是这样的性情,三房的下人就更不用说了,平日里见了大房二房的人便觉得矮了一头,怎么忽然冷不丁冒出一个跳井的事情来。 事关三房的脸面,书香也不好开口,宁夫人看着老夫人的脸色,试探着说道:“娘,要不让媳妇去问问三弟妹……” 老夫人看了宁夫人一眼,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宁夫人说话就像是先入为主,以为是三太太的缘故,虽然表面上说的话是要回避众人,私下去问清楚这个事情,其实已经让人觉得宁夫人的意思是平真跳井的事,三太太难辞其咎。 老夫人沉声道:“书香,你去请你三婶过来。” 书香一怔,这是老夫人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是不是在老夫人的心里,她的地位已经提高了呢? 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书香多想,书香答应下来便出了房。 廊下的锦瑟赶紧跟了上来,看看左右无人,悄声道:“二奶奶。” 书香也不停步,说道:“你也听见说了吧?” 锦瑟说道:“听见说了,是三房出了事?二奶奶这是去哪儿?” 书香说道:“老夫人让我去请三太太过来说话。” 锦瑟也是微微一愣,转眼脸上就带了些喜色:“老夫人倒是越来越倚重二奶奶了,这是好事。” 书香脸色沉凝:“这个时候别说那么多了,先跟我去三房。” 老夫人驳了宁夫人的话,意思很明显。老夫人已经不太放心宁夫人了。老夫人命书香亲自去请三太太,一来是看重此事,二来也是因为书香行事说话有分寸。不至于吓着三太太。 若是让宁夫人去问,指不定局势就变成了什么样子。 锦瑟在身后却有些疑惑,不过是一个丫环跳了井。怎么老夫人这样如临大敌,还要亲自过问。 想到这里锦瑟就开口问道:“二奶奶。老夫人怎么对三房的丫环这样在意起来?” 书香蹙眉说道:“宁府家训有一条:奴仆有过,宜以理谴责,毋轻出恶言,非理挞辱。你想想看,要不是天大的事情,怎么会把好好的人逼得跳了井?违了家训,那是多大的罪过?” 锦瑟这才明白。 书香却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没说。如今宁府成家立业的男子只有宁致达和宁致远。大老爷和三老爷早亡,二老爷常年在外任职。说白了宁府现下女眷众多,而撑起门户的宁致达又是个扶不起的纨绔子弟,是依靠不上的。虽然宁府如今风光,可是也有许多的问题隐藏在暗处。正如一座宫殿,表面看着恢弘,内里却以千疮百孔,禁不起一点儿的折腾。虽然只是个丫环跳了井,但毕竟也是人命关天,万一牵扯出旁的事情来…… 书香深深吸了口气。她虽然刚进门不到一个月。可是冷眼看着,这个宁府关系要比沈府复杂得多。 眼下这件事情,她一点头绪也没有。 书香在三房的院子外头停住了脚步。 早有小丫环跑过来行礼:“二奶奶。” 书香点点头:“三婶呢?” 小丫环连忙跑进院子去回话了。 书香抬眼看着三房的院子,看着比老夫人和二房的地方都小。却也打扫得十分干净,位置偏僻了些,倒也安静清幽。 只是,这么平静的院子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一个大丫环迎了出来:“二奶奶来了,快屋里请。” 书香见这丫环面熟,看穿戴举止也像是主子身边伺候的人,只是一时叫不上名字来,只好点头笑笑。 那丫环打起了帘子。 三太太正坐在炕边上做针线,见书香进了房,脸上却并没有露出太多的吃惊来,只是让座看茶。 书香看了三太太的脸色,便知道三太太已经听说了外头的事。 只是,三太太怎么这么平静?难道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是什么缘故? 书香不敢久留,笑着谢了座,直接说明了来意:“老夫人让我来请三婶过去说话呢。” 三太太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放下了手中的绣绷:“那咱们这就过去吧。” 书香悄悄松了口气,她来之前还有些担心三太太会是什么反应,是哭闹?是胆怯?是委屈?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平静。 书香跟在三太太身后去见了老夫人。 老夫人和宁夫人方才大概是商量过了,脸色已经平静了不少,三太太上前行了礼,老夫人说道:“坐吧。” 宁夫人看了一眼书香,似乎在奇怪为什么书香不退下。老夫人见了,就说道:“毕竟是家里的事,二媳妇病着,就让书香替她听听吧。” 宁夫人几乎不被察觉地冷哼了一声。 一屋子的丫环婆子知趣地退下了。 老夫人看着三太太,斟酌了会儿,觉得还是直入主题比较好:“你们院里的平真,今早上被人发现跳井了。” 三太太垂下了眼帘:“媳妇听说了。” 虽然三太太一脸恭谨温顺,书香却敏感地看到了三太太那微微抽动的眼角。 老夫人问道:“那丫头是怎么回事?” 三太太却沉默不答,整个人宛如木雕泥塑一般不言不语。 老夫人不由得一头雾水,又催问道:“……到底是一条人命,总该有个说法。” 哪有好端端的人就跳了井的。 三太太沉默了半天才长叹一声:“娘,都是媳妇管教不严,娘还是责罚媳妇吧。” 说着竟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老夫人忙说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先起来。” 说着看向书香,书香会意,急忙上前扶起了三太太。 三太太眼里涌出泪来,却又不肯说话了。 老夫人又是急又是发愁,却也知道这个三媳妇是个闷葫芦,她要是不肯说的话,定然是怎么问都不会开口的。 宁夫人看着三太太的样子就觉得心烦,早就觉得这个三房的寡妇是个累赘,这个时候又给家里添烦心的事,要不是碍着老太太,早就让她分家单过了。也就是老夫人看她年轻守寡不容易,这才要把三房留在家里。 三太太擦了擦眼角,只是低着头。屋子里顿时一片沉默。 老夫人见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便放缓了语气:“三媳妇,我叫你过来也不是为了罚你,只是想知道平真那个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是进门快二十年的媳妇了,岂不知道咱们家里的规矩。若是那丫环当真有错,当主子的责罚了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你总要有个说法拿出来,才能让众人心服。” 三太太只是垂泪:“都是媳妇的错,才出了这么大的事,给娘和家里添了麻烦,请娘重重责罚。” 老夫人实在是问不出什么,蹙着眉说道:“罢了,你先回去吧。书香,送你三婶回房。” 书香轻轻地答道:“是。”便上前来搀三太太。 三太太扶了书香的手,沉默不语地走着,虽然竭力维持着镇定,脚下却有些踉跄。 书香看三太太不停地擦泪,终于开口道:“三婶平日里是不是很喜欢那个平真姑娘?” 三太太有些吃惊,抬起眼来看着书香。 书香微微一笑:“要不是三婶看重的人,怎么三婶会这么伤心。” 三太太听了这话忍不住又掉下眼泪来,书香劝道:“三婶,听侄媳妇说句话,只要无愧于心,又何必悲叹人事无常。” 三太太喃喃地将这句话念了两遍,忽然抓住了书香的手:“孩子,你说的很是。只是平真……平真服侍了我这么多年,没想到却落了这么个下场,我这心里……” 书香柔声道:“三婶,您再伤心,平真姑娘也已经去了,再也回不来了,也看不见三婶替她掉的眼泪,替她心里惋惜。” 三太太摇摇头:“你不知道,平真……实在是冤枉啊……” 书香默不作声,她知道三太太这样的人,若是想说,自然会说,要是不想说,就算是追问也没有用。 三太太扶着书香的手,走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说得对,人活一世,自然要无愧于己,无愧于他人。要是我不说,平真那丫头就真的含冤九泉了。” 书香放下心来,向三太太露出鼓励的微笑:“三婶是明白人,自然不用侄媳妇多说。” 三太太似乎是给自己鼓着勇气,默默伫立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这就去和老夫人说,只是……”她颇有深意地看着书香,说出的话来却有些迟疑,“只是这件事,你不大方便知道……” 书香却丝毫不为意,笑道:“那侄媳妇就不送三婶了,三婶路上当心。” 三太太讶异地看着书香向她行了礼便转身离去,脸上的惊诧渐渐变成了赞许和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