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散场了,十一和帖木儿随着人流走出戏院。门口那儿真挤,他们很费了一点工夫才走到外面。 其实,像这种特别爆满的情况,应该提前一点退场的。可他们实在舍不得走,因为秀儿的戏,往往到最后,还有出人意料的精彩表现。即使是很多很多人演过的戏,她也会努力给观众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让他们既能体会到经典戏文那悠长的韵味,又有让人解颐的惊喜。 本来他们是想拼速度,看谁最先赶到后台接到秀儿的。可惜还没走到,他们的仆人就已经分别迎了上来。先是菊香用告状的口吻说:“少爷,柯公子的手下说,秀儿已经走了。”说的时候还斜了帖木儿一眼。 十一诧异地问:“走了?一个人走的,还是跟谁走的?” “这个,他们不肯说。”菊香指了指桑哈和乌恩其。 “这是怎么回事?”帖木儿沉下脸问自己的仆人。 乌恩其朝十一看了一眼,然后走到主子身边,附耳低声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帖木儿的脸色明显变了,二话不说就朝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十一追过去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的人把秀儿弄走了?” 帖木儿回头道:“这事一言难尽,我现在必须马上赶过去,具体详情等我回来了再告诉你。” “不许走!”十一拉住马缰:“不把秀儿的去向说清楚,我不会让你走的。” 已经坐在主驾位置上的桑哈看着那双死死拉住马缰的手,为难地向主子求助:“公子……” 帖木儿好像心急如焚,一副要赶着去救人的样子,平时那么好的耐心此刻也荡然无存,竟命令道:“乌恩其,你驾车,桑哈你先下去拖开他,然后再赶上我们。” “是!”桑哈答应一声就下来了。菊香见势不妙,赶紧上去帮忙,可是再来几个菊香也不是桑哈的对手啊。桑哈伸出蒲扇大手,还有差不多跟菊香大腿一样粗的手臂,一手拉住一个往他们自己的车前带,这样一方面可以拖开了他们,一方面也正好挡住道。 乌恩其立即挥鞭,马车奔驰起来,眼看就跑得前面去了。 桑哈把手里的两个人丢开,再把驾车的老王提下来,丢到一边的草丛里,让他趴在地下数蚂蚁,抓蛤蟆,临了还在他屁股蛋上踏上一脚,留下一只脏脏的脚印。再然后,十一和菊香就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黑铁塔一样的男人像陀螺一样飞快地转动着朝前奔去,速度之快,身形之敏捷,令人叹为观止。看起来那么笨重,跑起来居然那么快,怎能不叫人吃惊?至于他什么时候赶上主子的马车的,他们倒没看见,只知道他跑进人堆里不见了。 只可怜了老王,在草丛里萎顿了半天才爬起来,揉着腰,摸着屁股,哼哼唧唧地说:“少爷,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人。” 菊香也摸着雪白的手腕上那一圈红印子说:“不是人,不是人,是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蛮力气?少爷,不是小菊给你泼冷水,这柯公子的来头真的很不一般,你只看他保镖就知道了。一个汉人,用蒙古保镖本来就够少见了,何况还是这样的顶级高手。” 十一现在哪里还有心情跟他们讨论这个,他只顾一个劲儿地催老王:“你还啰嗦这些做什么,快追啊。” 老王摇着头说:“少爷,追不上了。” 十一不信邪:“怎么追不上,那保镖凭两条腿都追上了。” 老王叹息道:“所以我说他不是人啊。可是现在,少爷你自己看看,哪里还有那辆车的影子?这前面不远就是十字街,晓得他们往哪条路走了?” 十一颓然地靠在车壁上,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根本就追不上了。 老王见少爷总算放弃了追车,也松了一口气,他的腰和屁股还痛着呢。该死的,把他推倒在草丛里就罢了,还用脚揉他的屁股,他有毛病啊,只有喜欢那种调调的男人才会揉男人的屁股。 想到这里,老王猛地捣住自己的嘴,老天保佑,那大黑熊可千万别看上了他,要是被那大黑熊上的话……这次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屁股,差一点仰天长叹:我命休矣! “老王你的屁股很痛吗?”菊香看见老王下意思的动作,随口问了一句。 “是有点啦,你也知道那人力气多大嘛。”老王的脸有点微微泛红。 十一虽然心不在焉,还是表示了一下关心:“等会回去用药酒揉揉。” “好的,多谢少爷。”老王有点感动,难为少爷还把他当人看。 他是饥荒年月拖家带口来投奔关家的,如今他老婆,儿子,女儿都在关家当差。本来,能为少爷驾车他还觉得挺荣幸的,以前他都只是跟管家出去拖拖东西啥的,没机会接触上层主子。到现在才知道,给关府的核心人物,最尊贵的十一少爷驾车绝对是一件让人提心吊胆的事情。尤其是现在,他们离开了大都,也就离开了关家的保护圈,虽然这里也有关家的分店,但那些人,每天忙他们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了,哪有空天天盯着少主子。 这几天,老王真的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太大了,菊香还是小孩子,少爷自己也只有十几岁。他等于一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其中还有一个是绝对不能出差错的,累啊。 于是他向小主子恳求道:“少爷,既然柯公子知道秀儿姑娘的行踪,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我看这柯公子是个很有来头的人,就算有什么问题,他也会解决的。” “是啊,少爷,你就别担心了。”菊香赶紧附和。 十一依然眉头紧锁:“可是你们看他听到消息后的表情,明明就是事情很严重。” “就算很严重,他也有能力一个人处理的,不然他就会叫少爷一起去了。” “可是”十一唉声叹气:“我还是不放心啊,秀儿是我一直看着长大的,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老王和菊香先面面相觑,然后噗地一声笑开了。菊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实在忍不住提醒道:“少爷,您今年才认识秀儿吧,您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长大成人了。” 老王也笑得一颠一颠地。十一不好意思地说:“笑什么,我就算没看着她长大,也是看着她进戏班的,她什么事我不知道?她有几件衣服我都数得出来。” 说到这里,菊香又开始替自家少爷打抱不平了:“那是因为她的衣服都是少爷给她做的。秀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这么没算计,少爷对她这么好,那柯公子连件新衣服都没给她做过……” 这话十一可不爱听了:“秀儿要他做什么衣服啊,我没钱给秀儿做衣服吗?秀儿要敢穿他的衣服,看我不给他撕成抹布。” “对”,菊香再次重申原来的建议:“等你跟秀儿定了亲,你就有权将别的男人给她的衣服撕成抹布。” 当时菊香跟十一在车厢里说的这番话老王并没有听到。不过今晚十一进去看戏的时候,菊香和老王在外面等候,倒是把这事跟他说了,老王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现在见菊香又重提这个话题,也帮腔道:“菊香说得对,定了亲,少爷就帮秀儿脱籍,然后把她娶进门,那时候什么公子都见不到了,你还愁什么呢。” 十一摇着头说:“不行的,秀儿喜欢唱戏。” 他没说出口的是,其实他也喜欢她唱戏。以前他是喜欢她,也动过娶她的念头,可是那时候他还没有陷得像现在这么深,为什么越来越沦陷了呢?他思前想后,原因只有一个,他是戏痴,他爱戏,也爱唱戏的人。而所有的女伶中,他最看好她,最欣赏她,他喜欢她在戏台上的那份机智幽默,那份灵动潇洒。就像方才,他完全可以先走一步,那样兴许还来得及接到秀儿。可是他舍不得提前走,他的眼睛舍不得离开戏台上的她,哪怕只是错过一眼,他都会觉得遗憾。 他就爱看她在戏台上那神采飞扬的样子,那时候的她最快乐,而在下面看戏的他,也最快乐。哪怕这戏是他写的,他背得出每一句台词,唱得出每一句戏文,可他还是期待着她的每一句唱词,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他总觉得,他和秀儿都是为戏而生的,他们在戏里找到了平生最大的快乐。所以,他和秀儿才是天生的一对,其他的,都只是路人。 “少爷,回大都去吧。”菊香和老王还在继续劝说。 “好的,就依你们,回大都。” “真的?少爷,你同意了?”菊香和老王互相欣喜地看了一眼。 “真的,但不是今天。我们先到芙蓉班下榻的寓所去等着,等秀儿回来,确定她平安无事了,我就跟你们回大都去。” 菊香和老王急忙打探:“是不是回去向朱家提亲?” 十一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