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劈啪作响,衬托着外面的雨声,有些繁杂。 我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枯树枝戳着篝火,不时地溅起火星,但随即便消失在了潮湿的空气中。破庙里面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儿,熏得我有些头疼。百里申瑟缩着蜷在我身旁,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似乎有些紧张。 我笑了笑,然后清了清喉咙,想打破这令人沉闷的尴尬。 另外的三个人,则沉默不语。他们直勾勾地盯着闪烁跳跃的火焰,火焰昏黄的光映在他们的脸上,却呈现出一种惨白的颜色。 我看了他们一眼,心底冷笑一声,然后问那个妇人道:“适才听这位小姐说,您是回家省亲,中途被雨困在这深山老林中是吗?” 那女子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温声说道:“正如公子所言。” 我注意到,她的眼神十分的空洞,空洞到没有任何的神情。虽然这女子面带笑容,但是那笑容完全是靠脸支撑起来的,而在她的眼神之中,却无半点神色。 我不做声,继续问道:“那可否冒昧问一下,您是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呢?” 女子愣了一下,然后轻声说道:“奴家是从宁州来,前往王城附近的李村。” 我“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这时,一旁的捕快却突然说话了:“鄙人倒是听闻一事,和这位姑娘的事情很是相近。” “哦?不知官差大哥所言何事?”女子笑了一下,欠身对捕快做了一个揖。 捕快看了女人一眼,说道:“在下听闻三四年前,李村有一大户人家的女子嫁到宁州。后来,那位女子省亲回乡探望父母,不料途中在经过深山的时候被山贼所害,尸首被抛下山崖。这件事情当时轰动一时,不知姑娘可曾听闻此事?” 那女子干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奴家虽未李村之人,但并不曾听闻有如此骇人之事。” “那便奇怪了。”捕快盯着那女子,低声说道,“此事当年轰动一时,甚至惊动了王城。你身为李村之人,为何对此事竟一无所知?”说吧,手暗自握住了刀柄。 我看着那捕快,急忙笑着对他说道:“官差大哥莫要如此。万一这姑娘是大家闺秀,平日里不曾出门,像这等血腥之事没有耳闻也是见怪不怪了。”然后我话锋一转,“倒是官差大哥,在下正是宁州人士。虽久居王城,但也对宁州府衙之人有所听闻。敢问官差大哥尊姓大名呢?” 那捕快将刀鞘一收,双手抱拳,对我朗声说道:“在下章麟,拜官步知州门下。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笑了笑,急忙还揖道:“在下季冥渊。” “见过季公子了。”那捕快说罢,便继续端坐在那里,不再出声。 我坐回到地上,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看到百里申正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我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怎么了?” 百里申摇了摇头,然后凑到我耳边,低声耳语道:“公子,我觉得这几个人有点儿不对劲儿。” “哦?你说说看。”我饶有兴趣地看着百里申,问道。 百里申咽了一口口水,紧张地打量了一圈那三个人,然后说道:“我……说不好,只是觉得,那个女人有些可怕。她的眼睛……” 我收起了笑,压低了声音对百里申说道:“她的眼睛太空了是么?” 百里申一阵猛点头。 “那就是了。”我冷笑一下,低声说道。然后,便转过身,看向那一直没有说话的书生,笑眯眯地问道:“敢问这位兄台,要到京城去拜会哪位大人呢?” 书生有些无力地对我作一揖,然后轻声说道:“在下要去王城拜会当朝尚书崔琦崔大人。原本是奉父亲之命去献上寿礼,不想却遇到如此大雨被困山中,恐怕是赶不上崔大人的寿辰了。”说罢,有些懊恼地用脚踢了踢火堆外面的树枝,不再言语。火光映得那张年轻的脸有些狰狞。 我听罢,淡淡一笑,然后站起身,看着眼前的这三个人。那三个人似乎根本没有看到我站起身,仍旧坐在那里,用有些呆滞的目光看着那堆已快燃尽的火。 百里申见我站起身,也急忙站了起来,躲在我身后。我看了看一旁那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得如同死猪一般的家仆,然后淡淡地对百里申说道:“百里申,你把这个人扛到外面去。”然后俯下身在他耳边嘱咐道:“别让他醒过来。” 百里申神色一凛,隐约察觉这其中事情有变,便点了点头,把那个家仆扛了出去。待百里申走出破庙,我走到大门前,关上了庙门。沉重的吱呀声回荡在幽暗的破庙里,显得有些可怖。 我转过身,看着如同木头人一般坐在那边的三个人,平静地说道:“你们其实都已经死了,对吧?” 此话一出,三人同时抬头,死死地盯着我。借着火焰的微光,我看到,那三个人的脸开始逐渐的扭曲。 那个女人站起身,缓缓地向我走过来,同时用细细的声音说道:“公子可真会开玩笑,我们三个只是因为避雨才偶然相聚于此,怎么可以说我们三个已经死去了呢?”女人一边说着话,那张脸也一边开始像是融化了一般。她的双眼变成了两个大大的空洞,散发着阴森的气息。而那原本姣好的樱桃小口也变成了一条黑色的裂缝,向上以一个夸张的角度咧着。 我向后退了一步,扫了一眼仍然坐在火堆旁边的两个人,然后看着那女人,说道:“适才那捕快所说的戗死山中的李村女子,就是你吧。” 女人停下了脚步,她歪着头,似乎是在用眼睛盯着我。过了一阵,她低低地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那温声细语已然不见,从女子喉咙里面发出来的,是一种干哑的声音。 “李村女子惨死山中这件事当时确实轰动一时,”我说道,“只不过,那捕快所说的也并不完全正确。”我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件事发生在十二年前,而并非是三四年前。而且,你刚才所说,你是从宁州前往李村省亲。李村早在七年前,就因为战乱而举村迁移至王城西北。可以说,现如今已早无李村。” 女人没有作声,只是恨恨地盯着我。 “还有,”我看了一眼呆坐在火堆旁边的捕快和书生,继续说道,“捕快所说他拜官宁州府步知州手下为官。而步知州……早在六年前便被魔化的女儿杀害,何来拜官于他门下之说?” “至于那书生,”我看着书生那张惨白的脸,笑了笑,说道:“崔琦乃前朝之人,又怎么能是如今的尚书呢?”说吧,我转过头看着那女人,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他们两个都是被你束缚在这里的,对吧?” 话音刚落,周身突然卷起一股刺骨的寒风,那篝火也一下子熄灭了,整间破庙霎时被黑暗所笼罩住了。我浑身一颤,心道不妙,急忙向后退去。紧接着,我感觉到面前略过一股寒风,然后一只冰冷的手一下子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急忙抬手去挡,却感觉到手碰触到一个冰冷突兀的东西。 那是骨骼的手感。 我急忙深吸一口气,想要挣脱开掐在脖子上的枯手。但是那枯手却越收越紧,我只感觉到一阵窒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费力地从嗓子里面挤出这句话。 “为什么?”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格外的刺耳,“你可知道我被杀死的时候的那种痛苦吗?你能想象到看着自己的尸首就那么被丢弃到山涧里的那种怨恨吗?” “所以你就成了地缚灵?”我艰难地问道。 “没错!”女人的嘴里迸发出一阵狂笑,“我要让他们每一个人都尝到不能往生的滋味!” 女人还没说完,我便翻起右掌。幽绿色的火焰瞬间将女人周身包裹了起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夜空,女人的身影在火中不断地挣扎着,然后慢慢地化成灰烬,消失不见。我收起那冥火,不屑地说道:“已成厉鬼还不知悔改,你也没有必要再入轮回了。” 捕快和书生突然站了起来,那捕快对我说道:“多谢公子,我等再也不用受着女鬼的束缚了。” 我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厉鬼已除,你们安心去入轮回吧。” 话音落时,两人已然不见了。 我叹了口气,揉了揉被那女鬼掐得有些疼的脖子,然后打开庙门,对外面正在被雨淋的百里申说道:“你们进来吧。” 百里申一听,急忙把那个昏睡的人扛了进来,两人浑身已经被雨水淋得透湿了。我生起火,为他们两个驱寒。那家仆还在沉睡,百里申看了一眼家仆,问我道:“公子,为什么他还在睡啊?” “凡人是无法承受得住厉鬼所散发出的怨气的。”我说道,“估计他会昏迷一段时间。” “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三个人都是鬼的?”百里申问道。 我笑了笑,说道:“难道你没有注意到,他们三个人都没有影子吗?” 百里申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瞄了一眼庙门口的那尊可怖的塑像,低声问道:“对了公子,那个怪物……是什么啊?” 我看了看那尊静默的怪物,淡淡地解释道:“它是雨怪。雨怪是极阴之物,可以吸引那些缚地的恶鬼盘踞,进而困住那些过往的行人,勾去他们的魂魄。那捕快和书生,想必就是被那厉鬼勾去了魂魄困在这里的吧。” 说完,我看了一眼那狰狞的怪物,在青黑色的夜色下,散发着恐怖的气息。 我叹了口气,然后对百里申说道:“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百里申急忙摇了摇头,有些颤抖地对我说:“公子我睡不着……我怕。” 我翻了个白眼:“这么大的人了还怕……”然后想了想,说道,“算了,你睡吧,我看着你。” 外面划过一道闪电,瞬间着凉了阴仄的庙里,那篝火抖了一抖,旋即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