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迷迷糊糊的睡了两三个时辰,当里正把我摇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深秋时节昼短夜长,整个房间也被一团冷气包裹着。里正对我说道:“季公子,请前来用膳吧。”我有些疲倦的摇摇头,说道:“多谢大人的好意,只是在下身体有些不是,请大人见谅。” 里正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说道:“那季公子安心休养吧,我就不打扰了。” “大人慢走。” 里正走出了房间,将门关上了。我躺回到床上,开始漫无目的的思索着白天所见到的一切,古怪的村庄,公子的暴毙,疯癫的夫人,还有闪烁其词的里正,以及周才口中说的下人们的猜测,然后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呼唤道:“周才!” 周才急忙推门进来,对我说道:“公子有何吩咐?” 我走过去将门关好,然后转过身问道:“周才,我想知道公子去世的时候具体的情况,越详细越好。” 周才面露难色,支吾的说道:“这个......公子......” 我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丢给周才。周才看到银子眼睛都快掉到地上了,他急忙将银子收好,对我说道:“公子想知道什么,小的一定据实相告。” “很好。”我满意的看着周才,然后压低声音问道:“公子死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 周才思索了一阵,慢慢的说:“好像没什么异常,那天午时刚过公子就跑去河边玩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然后就嚷嚷头痛,老爷说可能是天寒头风,便使唤下人赶紧去找郎中,但是郎中还没到公子便已经气绝了。”说到最后周才已经惋惜的几欲垂泪而下了。 我默默的听着周才的讲述,心里面开始思忖着,究竟是什么可以让一个活蹦乱跳的孩童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瞬间毙命,这里面确实有些蹊跷。于是我打断在不停念着可惜的周才,冷冷的对他说道:“周才,里正大人一般什么时候就寝?” “啊?”周才愣了一下,然后思索了一下说:“应该快了吧?老爷睡得很早的。” 我点了点头,对周才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一些。周才疑惑的走过来,将耳朵附了过来,我在他耳边轻轻的说到:“你先出去,不要声张,然后戌时的时候来找我。” “为什么?”周才不解的问道。 “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我低低的对他说:“到时候你来便是了,好处肯定少不了你的。”然后又拿出一锭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周才两眼顿时冒出贪婪的光,一个劲儿的点头,退了出去。我不由得冷笑一声,感叹这个见钱眼开的家伙。然后不由得对刚才为了撬开周才的嘴儿一下子砸出去的一锭银子感到惋惜。明明是来做生意的,却倒先赔了钱。不过出于敏锐的直觉,我感觉事情肯定不像里正说的那么简单。 颜色渐浓,房间里的寒意越来越重了。我披上了随身携带的斗篷,开始在房间里漫无目的的晃荡着。不久便以入了戌时,这时传了轻微的敲门声,周才的声音飘了进来:“季公子,我能进来么?” “进来吧。” 房门悄悄的打开,周才的身影一下子闪了进来。我将一锭银子扔给他,他急忙欢天喜地的将银子揣进怀里,然后轻声说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带我去公子的房间去看看。”我严肃的对他说道。 “什么?”周才几乎吓了个趔趄,下巴都几乎快要掉到地上了,他浑身哆嗦,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不大好吧?公子的房间......会不会有怨灵啊?” 我白了周才一眼,冷冷的说道:“怎么,拿了银子还想不办事啊?”然后淡定自若的观察着周才的反应,我几乎能预料到这个见钱眼开的家伙接下来的反应。 周才咬着牙犹豫了一阵,这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好吧,公子请随我来。”然后打开房门,一溜烟的钻了出去,我也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 这里正的府第实际上确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大,里面拥拥挤挤的,七扭八拐的,就连那小路也开始变得异常狭窄,甚至只能容纳进一个人通过。一种压抑的感觉不由得油然而生,仿佛黑暗中会随时伸出无数双手,扼住你的咽喉一样。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恶心的感觉开始在为你翻滚。 “季公子,到了。”周才的声音幽幽的钻进了我的耳朵,我回过神来,抬头定睛一看,一扇漆黑的门出现在眼前。我轻轻的推了推,门被硕大的锁头锁住了。我转过头问周才:“有没有钥匙?”周才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公子房间的钥匙是老爷亲自保管的,我们这等下人怎么会有啊?” 公子房门的钥匙是里正亲自保管?我哼了一声,然后用手轻轻的抚摸着那枚硕大的锁头,然后猛的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闷响,那锁头竟然被我整齐的扭断了。周才瞪大了眼睛盯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我白了他一眼,指了指里面,说:“进去吧。”然后抬脚踏进了公子的房间,而周才也哆哆嗦嗦的跟了进来。 走进这个房间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多了什么,却又似乎少了什么。周才瑟缩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我围绕着这件狭小阴暗,同时还散发着霉味的房间一圈圈的走着,然后在一个角落里停了下来。 那里的地面上清晰的呈现着什么沉重的东西被移动过的痕迹。 我指了指那个清晰的印记,问周才:“这里原来是什么?” “我记得好像是一个书柜子,是老爷家传的。”周才回答道。 书柜子?我冷笑了一声,微微仰头望向窗外有些阴森的月光,喃喃自语道:“子时末,鬼门大开,里鬼门之方若有尖利血腥不详之物,则必惹其袭之。哼,这招做的够绝的了。”然后目光渐渐向身后看去,床榻上被褥整齐得码在一角,下一瞬间,我终于发现房间里多了什么了。 床上多了一个枕头,一个颜色诡异的枕头放在那叠被褥之上,颜色似乎与那被褥融为一体,难怪一开始的时候我没有察觉到。我走上前去拿起那个枕头,仔细的端详着。 那个枕头小小的,正适合黄发垂髫年纪的孩童枕睡,但是上面的图案却有些诡异,是一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像是什么人在上面胡乱涂写的一般,但却格外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我只好叹了口气,将枕头翻了个面,刚要仔细研看上面的纹路的时候—— 尖锐的触感猝不及防的刺进了我的手指!我猛的一缩手,一个清晰的刺痕出现在食指中央,但却没有流血。我急忙俯下身去,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将枕头从中间割开。之后,我看清了刺痛我的事物的真面目了。 三根银针明晃晃的排列在枕头的絮中,在月光的照射下散发着阴森的寒光。 我注视着那三根尖锐的事物,一种狰狞的笑开始从我嘴边蔓延开来。我冷冷的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然后抬起头,对周才说道:“你可以回去了,今晚的事情别声张,不然有你好下场。”可能是刚才我扭断锁头的动作和此刻眼神中充满的浓重的戾气,周才不由得大大的打了一个寒战,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战战兢兢的说道:“懂......懂了......”然后逃命一般的奔出这狭小压抑的房间。 我看着他屁滚尿流的背影,嘲笑了一声,然后看着那张小巧的床榻和上面被我划开的枕头,长叹一声,轻声说道:“公子,我都知道了......”之后转身离开小屋,关上了门。那把被我扭断了的锁头静静的躺在地面上。我捡起来,按原样扣在门上,然后手中陡然腾起一阵幽蓝色的火焰。待火光消散,那把锁头安好如初。我凝视着这扇如同鬼门关一样的门良久,心情沉重的转过身,向客房走去。 走过那条狭长蜿蜒的小路,跨院的天井已经在惨淡的月光中隐约可见了。我刚要回房的时候,一个人影从不远处的房门闪了出来,贼一般的向正厅的灵堂溜去。心头一凛,便悄然跟了上去。待走到月光明亮的地方时,我仔细的辨认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里正! 里正怀里抱着什么东西,神色诡异的向灵堂走去,同时还警觉的打量着四周。我无声无息的跟在他身后,黑色的衣服让我巧妙的隐藏在黑暗里。我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尾随里正来到那比白绫遮盖的灵堂之中。远远的,借着月光,我便看到了那棺材上方隐隐盘旋着的浓重的怨气。于是我在灵堂与跨院的地方停了下来,静静的观察着里面发生的事情。 只见里正来到棺木面前,一下子跪了下来,眼泪纵横的低低的念道:“儿啊,不要怪爹爹啊,爹爹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下的下下策啊。你要是有知,便体谅体谅爹爹吧。”然后取出怀里抱着的事物,放在地上。 我一眼便认出来了,是驱魔的酒。只见里正打开那坛酒,浇在棺材的盖子上。棺木顿时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就仿佛被掐住脖子时发出的挣扎声,伴随着一阵浓烈的白烟,声音戛然而止,灵堂里重归寂静,只剩下被风吹得漫天飞舞的白绫在空中狰狞的发出拍打的声音。里正站起身,抬头看向那些白色如蛇一般的布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之后慌忙奔出灵堂,向卧房的方向跑去。 待里正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我从门后转了出来,坐在那小小的棺木前,用手摩挲着那被酒浸湿的木质,幽幽的说道:“有这样的爹,不知道是你的不幸,还是他自己的悲哀呢。”然后站起身,回到了客房。 接下来的两天里相安无事,我似乎对那晚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白天我就在小村的周围四处闲逛,而村民们看见我,眼神也有了一丝善意。周才开始对我讳莫如深,每次有事情招呼他的时候他都显得有些害怕,生怕我一个兴起把他的脑袋像那把锁一样给扭下来。而我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两天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公子的头七。整个宅子静得怕人,所有的人都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尤其是里正,更是将房门紧紧地锁死。夫人倒是平静得多,做完了法事便回到了房间里面低低的啜泣,恐惧和不安的气氛笼罩在这个各自心怀鬼胎的府第之中。 不知不觉的,已经到了深夜了。外面刮起了大风,吹得门窗噼啪直响。我熄灭了蜡烛,坐在房间里。外面没有月光,所以就算是熄了蜡烛也无法看清外面事物的影子。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敲门声突兀的响起在寂静的空间中,与此同时,阴冷的气息沿着门缝钻了进来,整个房间中充斥着令人压抑的寒意。 “公子不记得了么?我便是两日之前和您说话的那个人啊。”我微笑着对门外的事物说道。然后敲门声停止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呜咽了一声,然后房间里的那股寒意慢慢的退散开来。我收起笑容,脸色凝重的注视着眼前的门窗,然后叹了口气,翻身睡下。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便起床了,里正已经在正厅等我了。从气色来看,他昨晚一定没有睡好。倒是夫人已经恢复了平静,安稳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灵堂也已经撤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口有些发暗的棺材。 “周才,带夫人下去吧。”周才应了一声,搀扶着夫人离开了正厅。之后里正走过来对我说:“季公子,请开馆吧。”眼神不经意的瞟了那具棺材一眼,然后身体颤抖了一下。 我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走到棺材前,点燃三炷香,拜了拜,朗声说道:“公子,在下绝非有意冒犯公子安息,只是令堂因丧子之痛伤心欲绝,因此令尊大人特地恳请在下制作画皮玩偶一具,需要公子容貌以作参考,所以,在下得罪了。”然后我手重重的一挥,棺材的盖子整个爆裂开来,脱落倒地上。里正大叫一声,后退了好几步。 棺材里面冒着阵阵青烟,我从怀中取出一张直,放入棺材之中,然后将酒倒入期内,伴随着一阵诡异的味道,我将那张纸迅速抽出,一张天真安详的孩童的画像然已拓在了那张纸上。我站起身,对里正说道:“请大人过目,公子容貌是不是如此。” 里正畏缩着看了一眼我手中的拓相,然后慌忙点头说道:“是,是,简直一模一样。”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我冷笑一声,将拓相揣入怀中,对里正说道:“那就烦劳大人明日午时来我府上领取吧。”然后向门外走去。 身后的里正急忙点头应声道:“哎,哎,没问题。那需要多少价钱呢?” 我停住了脚步,转过头,对里正诡异的一笑,说道:“分文不取。”然后留下满脸错愕的里正离开了这座令人作呕的府第。 回到洛阳的家中已经几近黄昏了,百里申早就在门口焦急的等着我了。看到我回来了,那家伙急忙跑过来,委屈的说道:“公子你怎么才回来啊,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我笑了笑,诧异的问道:“我不是给你留了字条了么?” “是啊,”百里申有些无奈的说道:“我半个时辰前才看到。”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百里申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后,然后问道“公子这回又接了什么生意了?” 我心中一沉,叹了口气,说道:“一单很不美好的生意。”然后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了百里申,百里申听完之后气的一脚踢在院落的树上,大叫道:“虎毒不食子,这也太过分了!公子,这种生意你也接?” “为什么不接,”我慢悠悠的说道:“我们是生意人,这种事情不归我们管。我们呢,只管赚钱养活自己就好了。”然后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对百里申说道:“我要工作了。”百里申黑着脸“哦”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我关上了房门,点燃四盏油灯,开始制作起那具小小的画皮人偶来,骨架和填充轻车熟路,当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已经是戌时了。我将一张皮革裹在小小的骨架上,之后将怀中的拓相连同那具散开的半成品用蓝色的火焰包裹起来,火焰熄灭之后用牤丝银针将边缘整齐光滑的缝合起来。慢慢的,一个面容清秀的可爱的小男孩便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心情沉重的叹了一口气,然后从怀中取出另一件事物。 一根颀长的银针! 我仔细的端详着那根从里正家带出来的银针,然后猛的将它刺进了那具人偶的天灵之中。人偶那紧闭着的眼睑似乎动了动,我小心翼翼的将那具人偶放在一口空箱子中,熄灭油灯,走出了房间。 门口的百里申看到我出来了,惊奇的问道:“公子,今天怎么这么早?亥时还没有到呢。” 我笑了笑,轻松地说道:“提前结束工作,早点休息啊。”之后便面色凝重的看着天上那弯微弱的残月,不由得出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