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家中,阿娘轻搂紧抱着她的妖妖,看着院子中的那许多人,她识得其中二人,那唇角含笑面色和善的素衣青年,是以往时常随宏儿过来的,而另一个,则是妖妖的哥哥,常霸。只是猜测着常霸身前那位面色极冷的青年怕便是妖妖所说的楚图罢。 这许多人都在看着妖妖,妖妖紧紧的抱着阿娘,似是要藏身在阿娘身后,但她也仍是看着这面前的许多人,并无畏惧,只是戒备。 张宏匆忙赶到家中之时,院子中的人仍保持这样的对峙之态。但他像是丝毫未曾注意到这许多人的奇怪之处,径自上前,走至阿娘身前,屈膝跪下之时,张宏分明注意到阿娘那沉静的眼中闪过一模温暖之意,所以张宏感动,竟是喜极泣泪:“孩儿……孩儿不孝,累阿娘受惊……” 看着仍是喘息着的宏儿,阿娘自然知道宏儿这一路赶的有多急。极为慈爱的蹲下身来,轻拭了拭宏儿眼角的泪水,阿娘竟是笑了,她像是丝毫未曾发生过任何事般:“宏儿长大了……”一声叹息,却又叫张宏泪水不止,阿娘又拭:“莫再落泪,宏儿以后可是要保护阿娘了呢。”言语极轻,但甚为干脆。 张宏狠狠的点着头,却作不出任何言语。 阿娘将张宏扶起身来,用衣袖擦拭着张宏额头间密汗:“你的这些友人自有你来照看,阿娘先带妖妖回房。” 伸出衣袖,张宏摸了摸眼中泪水,强自一笑:“自当如此,宏儿很快便可回来陪伴阿娘。” 阿娘微笑着,看着她本以为会如同他阿爹那般苦读诗书数十载的宏儿,竟然突然觉得她连自家孩儿也是不再了解,不再看得懂了。但她仍是伸手紧紧握住了妖妖右手,转身回房。 张宏只是在看着阿娘回房,一眼温情。却根本不曾注意到妖妖那眼中的畏惧,以及惶恐。 阿娘回房,张宏这才转身,看着这院子中的许多人。只是在看罢了那仍旧平静清冷异常的楚图与还是那般傻笑着的常霸后,才注意到,原来已被他所放弃的范慎也在这许多人中,而他身后,却也跟着十多名黑衣劲壮之青年。 张宏此时也便明白为何带着一队万骑营兵士的张介良仍是杀挧而归,更是几乎丧命于此,生死不知。范慎一直未曾离开,自张宏要他离开起,他便一直守护在张宏这家中附近。 但张宏并无丝毫谢意或是感动,赞许之色。仍是那般的脸色阴沉,只是随意看了范慎,张宏随即走至楚图身前:“常霸为何不在此?” 楚图凝眉,他却是不曾想到时至今日张宏竟然还是如此的不信任予他。但,楚图却并没有丝毫解释,只是冷言,道:“我有事要问常霸。” 以为是因不信任才会问他的楚图,却只是看见张宏仅仅点了点头后便不再提此事。竟是走向篱笆门处,他看见那篱笆门处有一支木棍,稍细,很短,却染有血迹。 看着手中这支参差不齐却仍是尖锐的木棍,张宏深深凝眉,这应该不是被削尖的,倒更像是被磨成这般。只是微一沉吟,张宏随即注意到除却此木棍之上染有血迹,而别处却无任何打斗之痕迹。 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张宏转身看着楚图:“可知事由?” 楚图看着张宏,便连他也是满眼的不信之色:“是妖妖。” 张宏骇然,这才隐约记起似乎从他迈入家门,那缩在阿娘身后的妖妖便一直不敢看他,他先前还只道是要妖妖受了惊吓! 楚图未再开口,而范慎却是走到张宏身旁,极为恭谨的谦身一拜:“张介良等人来时,我已带人随在楚兄手下护卫身旁赶至院中,故此,那张介良虽是狠戾,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张宏看着这被自己赶了去的范慎,神色并无异常。只是心中有些明白为何太平公主会说要得范慎之助只是时日问题。 范慎言罢,张宏便也明白,想必是张介良带人来此后,见张宏家中也是护卫甚多,所以一时间张介良才不敢妄动。 想清此处,张宏便也点头,言语冷淡:“你不错。” 虽只是此般并无真诚之感的赞意,但仍让范慎一喜,又道:“在下确实未曾想到大人家中这妖妖竟如此令人惊叹。张介良不敢妄动之间,妖妖却不知是从哪来的木棍,悄然无息,便是当场对峙中的任何一人都没能觉察到妖妖在接近张介良。” 张宏皱眉,神色不悦,乃是因范慎对妖妖这般行为竟然欣赏。 但才智甚得太平公主嘉许的范慎却似是对张宏这不悦之色丝毫未见。张宏心中奇怪,但不露痕迹,问范慎:“那张介良可是死了?” 范慎微微一笑,恭身:“在下以为,张介良只是惊吓过度,倒无性命之忧,妖妖到底年幼,她不可能真伤得了张介良。” 听及范慎如此肯定之言,张宏这才松了松心神,他自然知道若是张介良真死,那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反弹。 不再理向范慎的张宏又是看着燃着煤灯的阿娘屋内,却不知作何想法。而张宏未再开口,这院子中的许多人也无人轻易发出声响,似是怕惊扰了这少年深思。 只是一会儿,张宏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又像是决定了什么,转身对范慎道:“去将黄不学唤来。”既是暗中护卫了张宏家中几天,那范慎不可能不知道黄不学此人。 范慎不解,但不敢稍有违背,恭身:“是,大人。” …… 院子中人太多,终非说话之场所。所以在范慎走后,张宏便示意随范慎一同守卫张宏家中之黑衣人先行退避。尔后,在楚图也遣散了他的随身护卫之后,这院子中便也只剩下了张宏,楚图,常霸三人。 张宏看着常霸,面现微笑神色,他与这只会傻笑的常霸实不能挂起阴沉之色:“你回我房中先休息着,我过后会带着妖妖去陪你。” 常霸听得懂张宏之意,他今日有许久未曾再看到meimei,所以听完张宏这话显得有些高兴,傻笑着点头先回了张宏房中。 张宏做这些事时,楚图只是一旁冷眼看着,他知道张宏将与自己说些什么。 而果然,在常霸也离开后,张宏这才极为认真的看着楚图,竟是恭身:“此次之事多谢楚兄。”楚图未被所动,仍是那般,张宏丝毫不以为意,微一沉吟,便还是径自道:“此时已晚……最多只待明日,那工部尚书张希怕是会有所举动,先前我二人所布置倒未曾考虑能伤到张介良,所以我只怕明日张希定不会如我二人所料想那般或是隐忍,或只是恐吓。” 楚图并非及时回他,只是看张宏。他有些不明白,不明白为何先前这少年还是一副极为不信任自己之模样,而此刻却又偏生如此认真。但,不管怎样,他毕竟是自己选中之人,且才能超凡,所以对今晚张宏之奇怪之处,楚图也不予计较,只是在看了张宏几眼后,微微叹道:“张介良这番举动在我意料之中,但此刻多了妖妖这一变数。所以接下来该当如何,我未曾想过。况且,与工部尚书张希为敌不正是你所计划?” 几日前张宏说予楚图的话,便就这样被楚图又回赠了回来。张宏微有尴尬,却不信楚图之言,他知道楚图心思慎密到何种程度,所以在这时楚图定有计较。 见张宏只是微笑,楚图倒也深觉无奈,这少年的心性他还未能懂。所以迎着张宏期许的神色,复道:“你有今日,大都乃因太平公主一力栽培,而又有相王之子青睐。这些你比我更为清楚。所以自然你也应能明白,你丝毫无任何根基可言,你此时看似风光,其实无限危险,甚至可能连自保的能力也不会有。” 张宏点头,楚图之言一语中的。属于他自己的权势,便是如今看似风光的他也仍是丝毫不有。 “虽有我之相助,但其实你还是高估了我,低估了张希。你当真以为做了许多年的工部尚书只是依赖于韦后?”认真的看着张宏此时反映的楚图,显然是稍有失望。因为张宏根本是神色未有一丝变动:“你将自己定位太高,眼光也太过长远。”微微一顿,楚图终于还是将心中那些担忧说了出来:“我不能确信你是否好高骛远之辈。” 闻楚图此言,张宏并无惊讶之色,他知道他心中所想之事是这时代之人永不能接受之事。所以张宏侧头微微一想,只是道:“战略上,当蔑视于他,战术上,当重视于他。” 这句话极为精辟,确实适合此时他二人所谋划之事,而楚图自然不曾听及这话,所以他显得极为惊讶,赞赏。双眼灼灼看着张宏,不再有任何担忧之色,遂也将自己一开始所计划之事坦然说出:“天亮,你便去临淄王府等他早朝回来,那时他也该听闻今夜之事了。无须太平公主出手,有临淄王以及左前卫大将军这二人,足够应付张希的任何手段。” 张宏也是这般想。他之所以要与张希为敌,其实本就是要试探去临淄王或太平公主。 说完这些,范慎也刚好将已然歇息的黄不学唤了过来,黄不学在得知是张宏唤他前来时显得异常兴奋,让范慎有些不明所以。 范慎退在一旁后,张宏看着那胖子黄不学,却发现他在偷偷打量着楚图此人,黄不学是见过楚图的,便是那天在长安道上张宏羞辱张介良之时,但黄不学却根本不知道这冷傲青年之来历。 像是根本未曾注意到黄不学在打量楚图,张宏径自言道:“明早,我将暂迁此地,我需要一处宅子。” 黄不学大喜,连声道着谢公子赏识时显得有些夸张。只是在注意到张宏神色时倒也不再多作废话,转身就走。 黄不学走后,楚图也知此时留在此处无用,要等也是在明日张宏与临淄王相商罢才能决定,所以也不再停留,告辞而去。只是范慎显得有些话要予张宏言,但张宏依然没有给他机会,而是将他送了出去。 不是故作不在意范慎。而是在得知范慎此人并非太平公主之人后,张宏隐隐猜得范慎些许底细。在此时节,他即便是想用范慎,也不敢贸然便用。太平公主言只须时日便能得范慎,所以张宏仍是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