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经天听了那公子之言,却将他上下打量几眼,仍是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把玩着匕首,当下淡淡道:“不必了。” 如此一来,那公子脾气再好,脸上却有点挂不住了。此时,雅座中已有不少客人都向他们这里看来。 那公子还未说话,却见他身后一名大汉已然按捺不住。这大汉虽然只是病公子的一名属下,但在皖南赣北一带的绿林之中也有些名气。他自从跟随公子以来,在此一带几乎可算得上是横行乡里,一呼百诺,由于过惯了这种生活,因此他却比别人更加受不得气。他虽然听说过浮梁镖局何经天的大名,但却自恃一向罕有敌手,便也不信这个邪。当他的手下和他说起何经天的武功之时,他却嗤之以鼻,认为一个开镖局的,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本领。见公子对这人如此礼遇,他心中已是不忿,又见这人傲气之极,心中更是怒火上炎。当下一声大吼,如同虎啸山林一般,惊天动地。直震得天香楼上下的杯盘碗盏“咯咯”直抖。雅座中的诸位客人听了这一声,耳中半日仍是嗡嗡作响,有几个人竟然连刚刚喝下去的酒水都吐了出来。大半客人听了这一声吼,便纷纷起身下楼结账,竟自溜走了不少。 谁知,吼声未定,那大汉便已一拳击在了何经天面前的花梨木桌上,登时便将桌子打塌了半边。他若是将整张桌子打碎,倒也很是容易,只是他有意炫耀功夫,因此只将桌子震碎半边。 这天香楼是什么地方,岂能容得有人在此撒野?倘若换成是旁人,小二早已经叫楼中的打手将他们“请”了出去,但眼见这名大汉内力充沛,武功甚高,而那名病得连喘带咳的公子此时也已经早被天香楼的掌柜认出,他正是这一带卫家庄庄主的独生爱子卫无伤,听说此人一贯横行乡里,无所顾忌,仗着老爹在武林中的名头,一向是欺男霸女,任意所为……当下便暗暗嘱咐小二,不要去招惹这帮子人,以免惹祸上身。 雅座里面的人已经走得寥寥无几,而何经天却仍纹丝未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那大汉一见之下,更是恼火,吼道:“你这小子!好生狂妄!”原本站在他身边的另一名大汉却在此时上前将他拉住,口中道:“大哥!千万不可鲁莽!”那大汉听了,声音越发大了,“什么!我鲁莽?你看看这小子的狂样子!不就是个什么破镖局的总镖头么?你怕他!我可不怕!”那拉住他的大汉忙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还嫌咱家公子的麻烦少么?!” 先前那名大汉面色一变,向主子看去,只见卫无伤脸色青灰,全身乱颤,也不知是病的还是气的,他身旁那名车夫的脸上却挂着一抹冷笑。他咬了咬牙,恨声道:“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饶了这小子!” 何经天坐在那尚未震碎的半张桌子前,倒了一杯酒,“但我却不会放过你的。” 那大汉大怒,“何经天!你莫要以为自己的名头响亮!告诉你,我们兄弟可也不是江湖上的等闲人物!我问你,你可知道老子是谁?!” 何经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悠然道:“我自然知道。” 那大汉却笑了,“哦?那你倒说说看,老子是什么人?!” 只听何经天一字一句地道:“你是一个比猪还蠢上百倍的人。” 大汉一听,登时暴跳如雷,尽管有公子和那“车夫”在旁,却哪里还有那么多顾忌,一拳便向何经天面门打来!他人本生得魁伟之极,何经天虽然也甚是高大,但和这大汉相比,却如同“小巫见大巫”。只见那大汉的拳头几乎有铁锤大小,全身更是劲力十足,只听拳风呼啸,向何经天急袭而至。 ——这一拳,便是不能开碑裂石,但击碎一个人的头颅却是绰绰有余的。 雅座中剩余的几名客人忍不住惊呼出声,眼见何经天便要自这一拳之下头破血流,胆小一些的客人便纷纷掩住了双目。 但何经天本人却仍然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处,仿佛那大汉的那一拳压根儿就不是打向自己的。 拳头在距离何经天面门五寸的地方停住了。因为另外一名大汉突然出手,托住了兄长的手腕。 出拳伤人的大汉怒道:“你干什么!?”他见自家兄弟却屡屡相帮外人,不由得又惊又怒。他兄弟却笑道:“我干什么?救你啊。” 大汉大叫道:“呸!我这一拳明明便可击在这小子的头上!你阻拦我,还说是救我!岂有此理!”另一名大汉笑道:“大哥息怒。只因这一拳,你却是万万不可击出的。” “为何?!” “倘若你这一拳打了下去,死的人绝不会是何总镖头,而是你自己。” 那大汉瞪大了眼睛,将自己的手腕抽出,向他吼道:“那么你就好好瞧着!看看死的人到底是谁?!” “我知道你定是不信……咳……大哥你这性子,当真是如霹雳烈火一般……”他话还未说完,却听卫无伤身边的那名车夫淡淡道:“让他碰一碰钉子也好。” 他将目光转向了何经天,“何总镖头。家人无礼,一向不知天高地厚,你今日若是教训他一番也好。只不过‘大人不记小人过’,望何总镖头不要与下人计较。” 何经天已经暗中注意了这名“车夫”半日,此时见他开口向自己说话,也抬眼向他望去,只见他的面目都隐在一顶竹笠之下,但说话的时候中气充沛,不但是个练家子,更是个高手。当下悠然一笑道:“既然这位先生说了,那么何某便替你管教管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那大汉听了半日,心中怒火中烧,当下又是一声大吼,又一拳向何经天袭去!他身材高大魁伟,此时又是居高临下,何经天整个人都已似被笼罩在了他的拳风之下。 只见何经天的左手仍是握着酒杯,原本正在把玩匕首的右手却已瞬间握拳,也不见他如何动势,下一刻,他的拳头却已结结实实地击在了那大汉的胸膛之上! 二人的身材差距甚多,何经天这一拳和大汉的那一拳相比,却不知道要小了多少圈,众人都以为那大汉不过是硬受一拳,想来无甚大碍,谁知何经天的拳头击上胸膛之时,却听“喀喇”一声,那大汉登时长声惨叫,整个人的庞大身躯已然平平的向后飞了出去。 一时间,众人连连惊呼,纷纷闪避。却见那大汉向后平平飞出了三丈多远,一连带翻了一片桌椅,这才仰面朝天重重摔落在地。他身子刚一着地,便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众人见他居然如此生龙活虎,却都以为他适才倒飞三丈开外,不过是在借力化解何经天那一拳的同时,有意炫耀自己的轻身功夫。不料,那大汉刚一站直,身子便剧烈摇晃起来,“哇”地一声,口中鲜血急喷,原本红光满面,尽是横rou的一张脸霎时间变得毫无血色。 只听“噗通”一声,那大汉已然向前直直栽倒,此刻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卫无伤和另外一名保镖见那大汉被一拳击飞,都是脸色大变,唯有那名“车夫”却面不改色。其实此刻,却也无人能够看清楚他的脸色。 那倒地大汉的兄弟见状,连忙上前查看兄长伤势,只听他大哥扑倒在地,口中不住哼哼。他摇了摇头,仔细查验了一番,好在只是断了五根肋骨,却尚不知是否还有其他内伤。 那“车夫”透过竹笠,凝视着何经天,“好拳法!好气力!今日在下果然见识了何总镖头的‘经天一拳’。” ——何经天一拳便将他这边的一人打成重伤,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高兴得很。 何经天也凝视着他道:“何某适才击出的不过是普通一拳,并没有用‘经天一拳……你说过,‘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却为什么要和一名下人计较?” 他这几句话虽是淡淡说出,但语气之中却充满了自尊自信之意。 那“车夫”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话,只是退回了卫无伤的身侧。 只听卫无伤一面喘息,一面笑道:“好……何总镖头武功高强……果然厉害……” 此时,另外一名大汉已经不知从何处招呼来了几名手下,将自己的兄长抬走疗伤去了。只见他走上前来,向何经天一抱拳,沉声道:“久闻何总镖头拳刀双绝。今日在下可算是大饱眼福……多谢何总镖头手下留情,饶了我兄长一命。” 何经天向他看了一眼,道:“还算你识相。比你那个蠢哥哥强得多了。”那人笑了一笑,又是躬身一礼,“何总镖头过奖了。”当下便退回了卫无伤的身后。 只听何经天道:“你们张家兄弟二人在赣北一带的绿林之中也算是两个叫得响字号的人物,却为何放着好好的买卖不做,要去卫家庄给这个病鬼当跟班?” 此言一出,卫无伤和那大汉的脸色都是一变。唯有那车夫仍然无动于衷,似是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