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继续呜呜地呜咽,两位勤劳踏实的壮汉沉默着继续铲土挖坑。 吴老大继续抿一口酒望向流云涌动的云峰,若有所思。 他被分到哲子入伍的时候,很怕这个皮薄rou嫩的少年,身娇rou贵,经不得折腾,过不了几天他就还得再回营房补充人手。 但大帅麾下掌印大将林功藏,脸色铁青,满脸丧气,很像刚死了儿子一样,冷冷地将他晾在一边,不予通融。 对于在军中资历战功均首屈一指颇有威望的吴老大来说,在军营得到这份规格出奇的冷脸待遇实属罕见。 与掌印大将多年战友,熟悉脾性的吴老大知道,掌印大将这次是把哲子硬塞给他了,没有道理和人情可讲。 吴老大他心情不愉地带上哲子,打马出城,权当他就是一个不久就会卸去的负担。 一个与掌印大将有关系的负担,吴老大很想知道,哲子是得罪了门阀出身,底蕴深厚的掌印大将,被恶意打发来送死的? 看少年办事勤勉,趋之若鹜的样子,一点抵触情绪都没有,倒像是委托掌印大将他编入游击。 难道有备而来,到游击小队打拼军功? 什么样的人会将生死置之度外,说服位高权重,地位尊贵的掌印大将,甘犯军中选拔游击的铁纪,还要摆给他吴老大一张臭脸看,一定要编入游击营做这份又苦又累,经常生死一念间的危险差事? 边塞守军都知道,游击基本就是在远离大营的敌境活动,经常与敌人短边相接的概率,如果没有点真材实料或者不够机灵,不过骑马出去转一转,然后马革裹尸还。 十万飙风铁骑里游击的数量不过百,但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善战者,包括他戎马半生的吴老大,作为一个不败传奇,当初可是在军中竞技之时,接连击败数人才成为游击的。 这个被称为哲子的少年进入游击行列的方式也不合军规,来历也很神秘,到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是“哲子”,仅仅两个像名字又不一定是名字的称呼。 什么样的经历能够让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拥有这样一份深邃如夜空,吞噬万物的城府,对自己的身世守口如瓶,即便是面对与他并肩战斗两年,共同经历过上百次生生死死的袍泽。 吴老大和两位壮汉虽然再一次失望而遗憾,但却默契的没有追问。 游击的生命就是像天上的太阳,东升西落,每天都不一样,今天油嘴滑舌,活蹦乱跳,明天可能就成为柴狗和乌鸦的果腹美餐,他们懒得斤斤计较。 赵猛却不可能这样就被敷衍过去。他讽刺道:“我还怕见血呢。”说完,挑衅地一脚将三颗人头踢到折子地面前。 “混账东西!”哲子咒骂中,转一下身,背对赵猛,继续擦拭元武战刀。 “小的时候盼望长大,长大之后反而盼望不要长大。你这副腔调倒像是在跟老子撒娇。” 哲子低头擦拭元武战刀,神情很是专注,对赵猛的讽刺恍若未闻。 被晾在一边的赵猛自言自语道:“这算哪门子答案,难道你想做个小孩被人哄着还来做游击?老子倒是想快一点长大,长个子,长力气,长实力……” “不如多识字,长知识,长头脑。”哲子用眼睛斜睨,刚刚擦拭过的锋利刀锋,插话道,“就算是长实力,功法秘笈可都是字写的。” “听起来你胸怀壮志,还不跟我一样是游击?”赵猛嘴巴里的狗尾草翘得老高。 “不过看你细皮嫩rou,倒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哲子这个名字起得也是书香气十足,不对,贵气十足,奏折子,可是沾着皇帝宰相大臣的贵气。”说罢他拔掉嘴里的狗尾巴草,对自己的新发现很得意,高兴地哈哈大笑。 “要不以后喊你奏折子吧,张嘴就‘揍’你,我喜欢。”语毕,又是一通得意地哈哈大笑。 像以前许多次一样,哲子闷头擦拭军刀,不理会赵猛的玩笑。 赵猛一记重拳捶在棉花上自感无趣,两眼瞪天,像是在思考,像是自言自语,轻声说道:“你怎么会跑来做短命的游击呢,不花点钱买个军官,舒舒服服捞点军功,遭这份罪。一不小心,脑袋可就再也架不到肩膀上啦。” 我家可不是一般的有钱,哲子微微一笑。 “对于我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紧接着他停下擦拭战刀的手,叹息道:“可有些事情要靠自己,再多的钱也白费,有的时候需要靠实力或者流点汗、出点血甚至要拼一条命。” “我呸!”赵猛吐一口唾沫,“不就贪图那点军功吗?如果诚心诚意叫声哥,哥让一份给你,帮你早点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大不了哥从头再来。反正哥是烂命一条,再怎么打拼也不可能拔山搬岳撼动上天。” 似乎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哲子暗叹一声,总感觉赵猛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粗犷豁达,可他又打探不到赵猛的底细。 每个人都有迈不过去的门槛,以他的身份背景协助赵猛应该可以轻松跨过那道门槛,不过前提是他得先迈过那道不可与人言的天堑。 哲子将元武战刀翻转,雪亮的刀身如镜面一般反射天光,照在赵猛的眼睛上,少年眼睛微微一闭,脑袋歪向一边,反感地将嘴角翘起。 “还有哲子这个名字可是游击营给定的。”更准确一点,一手cao办的是掌印大将和他的meimei。 哲子举起水囊,倒水大肆冲洗刀身污秽。 “你省着点用水。”赵猛心疼地叫道,“在这个被遗忘的鬼地方,老天爷一年撒不了几滴尿,每一滴水都是我们的小命,省着点用,我们还要多撑几天,多积攒一点战功,老子也好早点晋升都尉,带上一旅骠骑,威威风风地过把瘾得意得意。” “你不是又缴获十几个水囊子,还差这点。”哲子就像是故意跟赵猛作对一样,哗哗地倒水,“不把刀锋磨得飞快,一旦需要用刀却不够锋利,失手被宰了,再多的水囊也是替高兰蛮子保管的。” 赵猛磨磨牙,想要再反驳回去。 贯穿草原的长鸣,撕裂冷淡清寂的长空,一抹红影从天空急速掠过,到得五人身旁,便是一团阴影。 赵猛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狠狠地吐掉衔在嘴里的那根狗尾巴草。 “大红鹰!召集散骑归队的鹰啸。”吴老大抬头,眯眼道,“我们要敢快返回大营,这鹰这样叫法,我们听得到,高兰蛮子的耳朵也不聋,只怕回去的路不太平。” 另外四人望向天空,浓眉紧缩,刚刚获胜带来的喜悦之情,大红鹰覆盖上一层阴影。 元武军中有两种灵鹰。 一种是云隼,雪白羽毛与长天一色,飞得高望的远,而且眼睛贼亮,跟哲子箭杀的那尾高兰黄鹞鹰一样专侍侦查。 另一种是大红鹰,羽毛火红,挂在天空非常的耀眼炫目,叫声尖锐方圆数十里可闻,飞行速度奇快无比,专用于传导紧急军令。 “这么大张旗鼓的召集散落在外的游击,难道是广武大帝恩施四方,巡狩长矛城,或者和平降临,急招我们回去解甲归田?”赵猛讽刺道,“还是大帅昨天小米粥喝多了,今天还在犯糊涂。” 这种传命令的方式迅速有效,但简单粗暴,互相知根知底的元武人和高兰人皆明白。 “疯了,还是傻啦?”赵猛极其不满。 游击本就游无定方,击无定法,不暴露行踪,隐匿和偷袭至上。 如果按照这条军令南归,他们的路线再蠢的高兰蛮子都猜测地出来,还叫什么游击,划归飙风铁骑,光明正大地冲击敌营算了,但五人的小伍根本就不够骑兵众多的高兰蛮子塞牙缝。 即便赵猛像受了委屈,像个想要摔盆子砸碗的小媳妇儿,对这条军令冷嘲热讽极其不满,也只能发发牢sao而已。 所谓军令如山,作为一个最底层的小卒子,就算发号施令的大帅真是小米粥喝多了,发出来一条糊涂军令,他也得依令而行。 可如今他们已经越过事关两军生死的中线,深入高兰国境百里,要躲避四处巡逻的高兰精骑,马不停蹄地平安南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也可能是找人。 哲子收刀入鞘,黄杨强弓塞进行囊,牵过黄骠马,舒展一下马鞍,仰望翱翔长空的大红鹰沉默不语。 十三哥陨落了吗? 算算时间,九月出头,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要轮到我了吗? 作为游击,混迹军伍,多次经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凄凉境地,他都不曾眨一眨眼,但现在却浓眉紧锁,手脚如同元武军刀一样的冰凉。 踏镫马鞍,搂紧缰绳,赢哲挺直脊背朝云深不知处的云峰之巅望去。 他急切的想要踏上回家之旅拥抱双亲兄弟,又不愿意听到已经板上钉钉的噩耗,更不想去走,族人已经安排妥当的有去无回的未来之路。 虽然该来的终会来,就算是宿命,对于十四岁的他来说,来的也有点早,他还没有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