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七,清晨,大雪已经停了,昨夜二人聊了很久,鬼流溪给柳阳讲了很多在鬼谷发生的事,柳阳则讲了这次苏醒之后的见闻,包括自己在地劫派的情况,毫无隐瞒,二人虽然真正聊天的时间也只有这一夜,却仿佛已经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无话不谈。 柳阳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鬼流溪说那么多,或许是心中郁闷无处发泄,柳阳心中其实是有些郁闷的,毕竟自己记得的只有这几个月以来发生的事,之前的事已经完全想不起来。 而鬼流溪小的时候是见过柳阳的这令柳阳不自觉的就有了一种亲切感,不过那时候鬼流溪的年龄也很小,记得的只有柳阳那一身的黑色长袍了,至于六角鬼影镖,是十年前,也就是老鬼医离开鬼谷前不久收到的。 而鬼流溪,则又有了一个朋友,说起来鬼流溪的朋友也实在古怪,第一个是只猴子,而第二个则是人见人怕的大魔头。 一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二人就这样每天聊着天,收拾着药材,一周时间已经过了一半,冬天也是有药材的,鬼流溪有时为了取药材甚至要下到冰窟中,但几次都是柳阳陪着她下去,有柳阳内力相护,鬼流溪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寒冷了,虽然柳阳能调动的只有三成内力。 今天,又是鬼医看诊的日子了,虽然大雪已经停了,但山路崎岖难行,冰雪之中更加难以行进,但还是有一些人前来问诊。 鬼流溪就站在屋子中央,对着一面光滑的石壁说话,那是屋中唯一的石壁,原本她那悦耳的声音竟变得古怪之极,似人似鬼,听得人脊背发凉,而那声音正是来问诊的人听到的鬼医的声音。 一天很快过去,柳阳问道:“流溪,你今天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好奇怪。”二人的关系此时已经十分亲密,柳阳也早已将称呼改了过来,而那声音虽然在他伤病未愈之时也听过几次,但都不是亲眼所见所以都没有询问,这次他亲眼所见,还是问了出来。 鬼流溪掩嘴笑笑道:“你也去试试?”鬼流溪此时已经不戴面纱了,就连双手的手套都收了起来,在她的朋友面前自然是不需要掩饰的。 柳阳好奇的看了石壁一眼:“啊——”,他冲着石壁喊了一声。随后一声怪响从山谷中传来一声怪叫:“啊——”但不同于鬼流溪那似人似鬼的怪声,柳阳传来的喊叫声中带着几分浑厚,也更加接近人的声音,不过那声音实在不好听。 柳阳看着鬼流溪指着石壁问道:“这.....” 鬼流溪笑笑道:“这是师父发现的,听师父说过叫做扩音壁,可以将人的声音扩大几倍,声音被扩大之后,在这山谷中几块被师父开凿过的特殊形状的石壁产生回响,声音再度汇聚之时发生共鸣就出现了刚才的怪声,这也是鬼医怪声的由来。” 柳阳赞叹一声道:“你师父可真厉害,这种东西就是给我八辈子我也想不出来。”柳阳是发自内心的感叹,确实,若论打架,柳阳自认不会输给任何人,但若要他想出这种东西可就是强人所难了。 鬼流溪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说道:“对了,柳大哥,今天要早点休息,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 柳阳看着鬼流溪说道:“好。”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各自回屋休息,现在鬼流溪住回了以前的小屋子,而大屋子则让给了柳阳。柳阳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星空,虽然开着窗户寒风凛冽,但他那么强悍的内力,虽然只能调动三成却也是不惧寒冷的。轻轻地他闭上眼睛。 “已经第五天了,鸳鸳,等着大哥哥,我马上就来找你。” 小屋中,鬼流溪同样没有休息,而是在收拾药草,而后拿出了老鬼医给她留下的那封信。 “明天就是第五天了,师父,您离开已经整整十年了,您还会不会回来?还有,如果他走了,我怎么办?”夜里又是一场大雪。 次日,清晨,鬼流溪早早的等在门口,身上还背着一个药箱,鬼鬼则站在她的肩头。柳阳也很快出了屋子,鬼流溪带着柳阳在山谷中穿行,山谷中四面都是绝壁,只有一个出口,二人走了很远来到一处绝壁之前,鬼流溪拿出了一条很长的套索,握住一头,将另一头绑上石头,抛上山崖,绳子绕过大树落了下来,鬼流溪将石头拆下,一手拽着绳子的一头说道:“柳大哥,我先上去,你跟在我后面。” 柳阳带着几分玩味的看着鬼流溪答道:“好。” 鬼鬼抓着绳子轻松地攀上了崖顶,攀岩这种事对于一只猴子来说本就不是什么难事。而鬼流溪则将绳子在身后系在一起,兜在腰间,一手抓着绳子的一头,身体接近九十度的后仰,双脚蹬住石壁,双手费力的抓着绳子向上攀爬。 什么叫做绝壁?常人无法攀登的才叫做绝壁,比如断魂崖,当然这里和断魂崖远远无法相比,但对于鬼流溪这个没有丝毫武功的人来说还是十分危险的。绝壁大概有二十米高,也就是这个山谷最高处高度的一半,这里也算是山谷中比较低的位置了。 鬼流溪在向上攀爬,柳阳却没有动,看着鬼流溪,幸亏鬼流溪是不穿裙子的,不然的话..... 就在临近崖顶的位置,鬼流溪脚下不小心没有蹬住石壁整个人直接滑落下来,双手死死的抓住绳子,下坠几米之后停了下来,身体却紧贴在石壁上再也无法动弹整个人悬在半空中全身的重量全支撑在双手上。鬼鬼在崖顶紧张的吼叫:“嗷,嗷。” 柳阳见状笑道:“你行不行啊?不行就松手吧。”他自信有自己在鬼流溪即便松手也绝不会有任何危险,这山崖比起断魂崖又如何?这是绝对强者的自信,即便他此时重伤仍然没有痊愈。 鬼流溪没有理他,而是费力的挣扎着想要恢复之前的姿势。柳阳耸耸肩摇摇头道:“何必呢?” 言罢,脚下用力,在石壁上轻点,经过鬼流溪身边时,右臂抱住鬼流溪的腰肢,左手抓住绳子说道:“手疼了吧?早叫我帮你上去不就好了吗?”出乎意料的是,鬼流溪竟然没有感谢他而是将他推开,眼神中充满着悲伤。 没有说话,抓住绳子继续向上费力的攀爬,柳阳对鬼流溪的态度十分奇怪,要知道她从前可从没这样过。纵身跃下绝壁,看着鬼流溪费力的攀爬。 终于鬼流溪上了山崖,柳阳几个腾跃也上了山崖,虽然有伤无法施展全部的功力,但上这个山崖,对柳阳来说还是不需要费太大力气的。 崖顶并没有什么奇特,断崖的另一边是一处平原。鬼流溪从药箱中拿出一棵药草,药草的形状七扭八斜的很不好看,鬼流溪将它埋在地上,柳阳这才注意到地上还有很多这种药草,粗略的数了数大约能有二十棵左右。 鬼流溪朝着远方拜了拜,起身看着柳阳,柳阳注意到了她眼神的变化,此时她眼神中的悲伤已经少了很多。 “你之前为什么不让我帮你啊?你的手不疼吗?”柳阳问道。 鬼流溪微微笑道:“二十年我都是自己过来的,这次怎么能让你帮呢?” “那你掉下去过吗?”柳阳问道。 “有一次,那次我摔断了腿,整整半年才恢复。”鬼流溪回答道,脸上却没有痛苦,仿佛那个摔断腿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那你干什么还要来这里?你不怕死吗”柳阳又问道。 鬼流溪回答道:“怕,所以我会死死的抓出绳子,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再摔下去不会再有那么幸运,绳子是我唯一的依靠。” 鬼流溪顿了一下指着面前的平原解释道:“至于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因为这里是这药谷之中最容易看到外面的地方,我曾经发誓永远不会离开药谷,而今天是我的生日。” 柳阳奇怪的看着鬼流溪问道:“这有关系吗?” 鬼流溪眼神突然充满了杀意,这是柳阳在鬼流溪眼中从未看到过的。鬼流溪恨恨的说道:“今天,也是我娘的忌日,每年我都会来这里种上一棵鬼香草,来祭拜我娘。二十七年前,我娘在生下我之后就死了,被那个我原本应该称之为爹的人亲手杀死了。” 柳阳不再说话了,鬼流溪深吸一口气说道:“二十七年前的今天,我出生了,早在娘怀上我之前就被我爹喂下各种毒药,又服下解药,从而在体内产生一种抗体,他希望娘能将这种抗体遗传到我的身上。 娘十月怀胎,每天被喂下各种毒药,又吃下解药,但就算再好的解药也无法完全解毒,娘的体内还是有一些毒物的残留。因此每天娘都在剧烈的痛苦和折磨中度过。而在我出生之后,那个男人亲手杀死了我娘。”说完这段话,鬼流溪的情绪已经十分激动,暗紫色的双目不停的流出眼泪。 柳阳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了想才说道:“或许,这不是真的呢,你也没看到,不是吗?” 鬼流溪突然愤怒的喊道:“这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难道还能有假,我的存在只是为了他对毒的研究,他要制造出一个身体中蕴含剧毒的人,一个不畏惧世间任何毒药,又能解毒的毒人。” 柳阳叹了口气说道:“你之前应该让我救你的。”柳阳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鬼流溪了,只能转移转移话题了。 鬼流溪似乎也不愿在想以前的事了同样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你走了,我该怎么办?我怕我一旦依赖上你就无法自己生存了啊。” 鬼流溪说完之后没有理会柳阳的反应而是跪在鬼香草前,鬼鬼也在鬼流溪身边跪下,对于这只小猴子如此通人性柳阳开始也是十分惊奇的,但后来就不觉得了。 毕竟鬼流溪从来没有将它当做宠物,而是真正将它当做一个人来对待,它甚至连吃饭的时候都和人一样使用碗筷。 鬼香草是种十分奇特的药草,这种药草会释放出一种奇特的异香,这种香气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作用,倒是可以用来驱蚊。 本来这是一种极其容易繁殖的药草,但经过鬼流溪的培育之后,却失去了繁殖的功能,并且一株草药即使离开土壤也能继续存活,只是不再继续生长,失去了繁殖能力的鬼香草便被鬼流溪种在了这里算是对母亲的纪念,每年一株,今年已经是第二十年了。 直到中午鬼流溪才终于起身,又对远方拜了三拜这才从药箱里取出一封信对柳阳说道:“这是师父临走之前给我留下的,让我在今年将它拆开。” 柳阳没有说话,鬼流溪小心的将信件拆开,虽然已经十年了,但信件保存的还算不错,不过用来封口的蜡早已干掉了。 “小溪: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二十七岁了,今天是你来到药谷的第二十个年头了,已经够了,即使你再恨那个人也没必要这样惩罚自己。 外面的世界还很大,你应该多出去走走,或许你还能遇见师父,或许你还能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也或许你会找到办法解了你身上的毒,这样或许你的相貌也能恢复常态,说起来我们小溪现在也应该是个大姑娘了,也该找个男人了。 师父实在不知道该叮嘱你什么,因为你这孩子实在太懂事了,师父唯一要告诉你的就是,千万不要去找那个人,他的势力绝对是你无法想象的,好好活着,这样才是对师父也是对你娘最好的回报。 师父留。” 信中充满了老鬼医对鬼流溪的宠溺与关爱。 鬼流溪越念声音越小,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声音小的连鬼流溪自己都听不清了。 柳阳倒是不觉得怎么样,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说道:“说起信,我这里也有一封,是在我那包裹里的。”说着将信递给鬼流溪。 鬼流溪看着柳阳问道:“你的信为什么要让我看?” 柳阳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道:“那上面写得是什么,我一点都看不懂,只能让你看了。” 鬼流溪白了他一眼,将信封中的信件取出。 信上的字很秀气,但却并不工整 “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 大哥哥,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的伤已经好了吧,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把你弄伤的,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不过我没有告诉其他人哦,现在我应该已经回到凤凰门了,师父短时间内可能不会让我离开了,大哥哥你知道吗? 看到你被那怪兽咬的时候我真的吓傻了,我怕你真的会死掉,但我也相信我的大哥哥一定能活过来,而且我也一定会找到师姐说的鬼医治好你的伤,而且我做到了哦,尽管我是猜的,但你的伤也一定好了吧。 大哥哥,虽然我们还没分开但我知道我一定会想你,会非常非常非常的想你,你想我吗?师父他们总说你是坏人,是杀人魔头,但我不这么觉得,我从没见过你杀人。 大哥哥如果你的伤好了,一定要和大家解释清楚,说明你并不是坏人,还有你也不要再用暗器了可能大家就是因为太害怕你所以才把你当做坏人的吧,还有还有那个面具在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要戴着哦,不然的话搞不好又会有别的人来找你,你只许有我一个meimei,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哦。 你的好美好美的好meimei柳鸳。” 鬼流溪不自然的笑了笑道:“就是她送你来的吧,她确实是很漂亮。” 她当然听柳阳说过他是怎么受伤的,也知道柳阳对柳鸳的感情很不一般,更是知道柳阳名字的由来。但近日来的朝夕相处已经让她渐渐的忘了柳鸳,而此时这封信提醒了她。 “鸳鸯,鸳鸯,这就是柳阳名字的由来吧。”鬼流溪在心中暗自说道。 二人回到了药谷,鬼流溪没有和柳阳说话,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柳阳也显得很无奈,要知道其实鬼流溪可以说是他唯一的朋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得罪到鬼流溪了,只得回到房间。鬼流溪回到屋子后整整两天没出来,就连饭都没吃,鬼鬼也只得去找些树皮草根来吃。 今日已经是柳阳和鬼流溪约定的最后期限了。柳阳早早的收拾好了东西,其实他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只有柳鸳给他的黑色包裹,包裹里面除了之前的信还有一个白色的面具,以及一件白色长袍,一把纸扇以及一些散碎银子。 柳阳来到鬼流溪的门前,敲敲门说道:“流溪,我去找鸳鸳,有时间的话我会回来看你,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再见。” 言罢转身离去,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的门开了。 “我跟你一起走。”鬼流溪的声音响起。 这两天鬼流溪想了很多,也将自己和柳鸳做了种种比较,结果是自己出了身材和医术比柳鸳要好,其他的都远远比不上柳鸳,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将自己和柳鸳比较,只是觉得很不甘心,为什么柳阳对她那么好? 尽管自己是柳阳唯一的朋友,但却仅仅是唯一的朋友,她问过自己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情绪,或许是因为柳阳是他除了师父外唯一瞧得上眼的男人;或许他也是唯一愿意和自己交朋友的人;或许他是唯一见过自己真面目的人。 她也曾想过,柳阳走后自己就回到原本的生活,但当柳阳敲响门板的时候她却改变了自己的主意,不喜欢我又如何?柳鸳比我强又如何?你要走又如何? 要走,我便跟你一起走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柳鸳比我强又如何,她又不是所有的方面都比我强。不喜欢我,我就让你喜欢上我。 我不要当你的朋友我要当你的妻子。 最后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喜欢上了这个古怪的男人。 就在鬼流溪出了屋子的同时,山谷中的花却开了。 这时可是冬天啊,而且是一种以前谷中从未开过的花,在山谷中背光的一面,花叶宽大,花朵呈黑色,看起来高贵而神秘还含有几丝的妖艳,柳阳自然是不认得的,但对这山谷中突然开满花朵还是觉得十分惊奇的。鬼流溪认得这种花,这是山谷中从未有过的花:黑色曼陀罗。 黑色曼陀罗的花语:绝望的爱和不可预知的死亡。 鬼流溪知道,这或许是命运给她的警告。但她却在心中暗暗立誓:“管他的什么曼陀罗花语,去他的什么警告,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哪怕明天我就会死,今天我也要陪在你身边。”鬼鬼站在房门口无声的张了张嘴,随后追着鬼流溪而去。 命运对我不公,我便要反抗这命运。这点上鬼流溪和柳阳是有相同理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