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残忍。”林雪捧着净无的骨灰，嘲讽地笑笑。她的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但那个盒子却在这种强度的压力下安然存在着，像一块顽固的石头。

“这是他的遗愿，写在一张小纸条上，就放在这个盒子里，我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的。”辛无的声音淡得像白水，林雪实在无法从中捕捉任何常人的情绪。

“遗愿吗？”摩挲着这个光滑得没有任何接缝的盒子，林雪的语气说不上是悲是喜，“连骨灰盒都准备好了，为什么不能当面跟我说呢？连句告别的话都不说，真是……”

辛无将右手一撇，摆出“请”的姿势，说道：“把骨灰——就算是‘骨灰’吧——直接洒在神树的叶子上就可以，所有扬起的灰烬都会被神树接收，不必担心其他的，随意就是了。”

林雪淡淡笑着，冷冷看了他一眼：“你很着急吗？催这么紧！”

“现在神境的局势越来越紧张，而上一批圣果已经分发完毕，为了善界的安危，你觉得我能不急吗？”辛无毫不避讳地说道。

“知道了，我这就把血给你。”林雪捧着净无的骨灰，钻进树下，片刻后，白着一张脸出来。

辛无皱皱眉头，问道：“你干什么！”

“多挤一点给你们，省得到时候说不够！另外，这次的圣果，至少要给我十颗。”林雪刚才足足放了半杯血，如果不是因为出色的自愈力，她可能真要把树洞用血灌满。

看了一眼林雪手掌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辛无仍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而是加紧催促着：“知道了，多给你一些就是。快点吧，今天的重头戏可不是这个。”

“你怎么可以这么冷漠？他好歹也和你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教你知识，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你难道连一滴眼泪也不肯为他流吗！”

“为什么要哭？如果现在流泪的话。我岂不是在为自己哭泣？”辛无用力推了她一把。冷冷地说道，“他就是我，我也是他，自己为自己哭，实在没这个必要。”

林雪低下头，缓缓将盖子打开，一滴眼泪滑落下来，滴在那些白得像沙子似的“骨灰”上，扑打起一片小小的灰尘。看着这些细小、洁白的骨灰，林雪仿佛看到了净无是如何躺在床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地坍塌下去。先是身躯，最后是头骨，最终变成了这些细小风粉末，被装进自己准备好的盒子里，等待洒进神树怀抱的那一刻。

“你也在等他吗？”林雪站在神树前，抚摸了一下伸在眼前的叶子，淡淡说道。

那叶子无风自动。覆盖在林雪的头顶，似在安慰她。也许是心理作用，林雪总感觉今天的神树比以往见到的要显得颓废，叶子也卷曲了，枝干也僵硬了，大概也在悲伤吧——大祭司就像神树的孩子一样，净无的离去，难免会让神树感到难受。

林雪将手伸进盒子里，抓出一把细细的粉末。深吸一口气，把手一抬，向外洒去。

这本来是最简单不过的动作，但当那把粉末离开她的手掌的时候，一抹七色光晕突然在她指尖绽放，紧接着，林雪就像被一个气泡包裹起来一样，那层薄薄的透明光幕将她和外界隔离开来，仿佛，“气泡”之外的空间里，时间已经停止了，只有她所处的空间，时间才在正常流动。

“丫头，想我了？”林雪用手敲打着那层看不见的薄幕，大声喊叫着，只看到辛无那张完全静止的面孔以及冷漠的双眸，像是被点了xue一样，动也不能动。而在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又陌生的问候，让她蓦地停下所有动作，静静聆听着。

“好伤心啊，你不打算回头看看我吗？”那人又说。

林雪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别闹了！”

“原来你怕鬼哦，胆子这么小！”

“我不怕鬼！我只怕，只怕回过头去，你却不在……”本来已经不哭了的，本来想要接受他永远离开的，但一听到他的声音，还是不能隐藏自己的情感——林雪从来都没哭得这么惨过，眼泪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一个劲儿地往下流。她不想哭，却无可抑制地悲伤，心里像是空了一块，虽然再多的泪水也无法填满，但她除了哭之外，再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柔软的手掌覆上她的肩膀，那个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傻瓜，回头看看我，看我最后一眼，这是真正的告别啊，连这个你也想错过吗？”

“为什么要逼我！”林雪终于放声大哭，缓缓转过身来。

眼前的净无，笼罩在一片柔和的白光里，温柔得像个天使，本来就极为出众的容貌，更是完美得耀眼，让人无法直视。

见林雪哭得丝毫不顾及形象，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净无竟然微微皱起眉头，厌恶地说道：“你这个样子真是脏死了，赶紧离我远一点。”

林雪呆住了，气势磅礴的哭号噎在嗓子眼里，仅仅打了一个短促的哑嗝便戛然而止。她眨了眨眼睛，哽咽着，连连问道：“你，你搞什么啊？你不是死了吗？死了也要嫌弃我？”

净无耸耸肩，弹了弹林雪的脑门，笑得美艳不可方物：“按照你们地球的科学，我不是死，只是落入物质的下一个轮回之中，就算不以‘净无’的形式存在，也会变成神树的一部分存在。你啊，年龄不小了，二十多岁，在地球也算心智发育成熟了吧？在神境啊，二十多岁还不成家的女人，都要被判重罪呢！所以，你就别哭了，像个小孩子一样，真难看！”

“现在是嫌我老吗！我就知道你没死，你在跟我开玩笑！”林雪破涕为笑，一把抱住正在发光的净无，争取把鼻涕眼泪蹭他一身。

净无万般无奈地接受了她的“拥抱”，默默忍受自己身上洁白的长袍被染上一些奇奇怪怪的颜色。

“可是，我真的死了啊，不是开玩笑的。”他摸了摸林雪的脑袋，低声说道。

林雪扎在净无怀里，笑得无比开心，否认道：“你就知道骗人，你明明抱起来很暖和，你就是我的净无，就是在跟我开玩笑！别想骗我！”

“我没有骗你，你现在感觉到的这一切，只是一个梦而已。”净无反抱着她，露出慈祥的笑容。

“你说什么啊，这怎么可能是梦，梦里是没有声音的，但我明明听到你说话，所以啊，你休想骗我！”林雪在他怀里抬起头来，小女生一样撒着娇，强迫他承认自己的“诡计”。

净无轻叹一声，换了个话题：“你以后要对辛无好一些，不是他替代了我，而是我让位于他，就像树叶不可能长青一样，如果我们不进行交替，神树就无法更好的生长，明白吗？”

“好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喽，但你是你，他是他，他冷得像块砖，我才不要把他当成你呢！”

“其实，他就是我啊！你觉得我好相处，是因为我比他活得更久，见过的圣子圣女也更多，所以更了解你们地球人。如果你觉得他冷漠，那就好好教教他嘛。还有啊……”

“哎，你干什么啊，好像在交代后事一样！”林雪从他怀里钻出来，非常不满地大声嚷嚷着。

林雪被他无休止的唠叨惹怒了，最关键的是，这些话语都是那么不吉利，听上去闹心！

净无宠溺地笑笑，用手揉乱她的头发——呃，虽然很短，但是也算有了一点长度——说道：“是啊，都说是来告别的，为什么不信呢？”

“你别说了，咱们回去！我带你回地球，一定有办法把你留下的！”林雪一着急，就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但她不管那么多，只觉得如果不在神境，净无就会好起来。

“就这么舍不得我吗？”净无摸着她的脑袋瓜，轻声说道。

“当然舍不得，你像我哥哥……不，父亲，像我父亲一样！总是对我那么有耐心，还愿意跟我开玩笑，而且，而且……”林雪越说声越小，渐渐变成了低低的呢喃，“而且，还能看到我的内心，理解我、支持我，不放弃我……”

“这些，辛无也能做到啊！……不过，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我就永远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真的？你说真的！”林雪眼睛一亮，死死拽住净无的衣袖，高兴地快要蹦起来。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净无搂了搂她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

林雪乐得嘴快要扯到耳朵后面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喜悦的神色迅速褪去，变成一副忧伤的表情：“你又骗我呢，刚刚还说这只是个梦，现在又说能永远陪着我，我该信哪一个啊！”

“都信啊！”净无拉着林雪的手，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说明，“这是我能想到，唯一的办法了，没有你，善界乃至神境，将会生灵涂炭，你，是最后的希望……”

“你说什么呢……”

“不要说话，闭上眼睛，相信我……”

净无的声音有种神奇的魔力，林雪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光点，然后，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