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军中粮食可还充足？”纪墨晨突然问道。

程青岚与孙兴雷正商议到要紧处，都没有理会她。

周旭回头用奇怪的眼神瞟了她一眼，原本也不想回答，但不知为何一触及她那淡定从容的神色后，就不由自主的如实答道：“这个放心，至少还够吃个十天半个月的！”

如今鄞州城被敌军围城，大战在即，军中的粮食竟然连一个月都无法支撑了！竟然还要她放心！

纪墨晨不易察觉的蹙了蹙眉，道：“粮食还是集中管理的好。”

“这个自然！”周旭心中感到一丝异样，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能够如此轻描淡写谈及战争的女人，这种感觉让他向来崇尚的大男子主义受到了创伤，于是虽然心中明白她说的有理，但还是粗声粗气的显示着自己的大男子气概。

程青岚却立刻抬头向纪墨晨望了过来，口中说道：“怎么，墨晨你也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吗？”

他清楚纪墨晨不是随便发表意见的人，故有此一问。

纪墨晨注意到他的用词，于是顺势道：“还是先听听你们的计划吧。”

“好！”程青岚毫不理会孙兴雷、董世清不耐及不解的目光，将刚刚和孙兴雷商议的计划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如今大军围城，公孙禄又不肯正面进攻，如此长期耗下去，对我方及其不利！我与孙将军商讨良久，都认为目前的局势可谓死局！死局不破，恐怕他人就会城破！”

这个分析是有一定道理的，纪墨晨点头道：“不错。”

接下来，程青岚伸手在铺在桌上的地图上敲了敲，加重语气道：“所以我们要尽快的逼公孙禄动手！我们决定，派出一支先遣队，趁其不备杀入敌人，若是能一举击杀公孙禄当然是最好，倘若不行，必定也能搅乱敌军阵营。此时，再下达全军冲击的命令，大军突进，必定杀他个措手不及！”

说到激动处，程青岚布满血丝的眼中焕发出神采。

“擒贼先擒王，向来王道！”纪墨晨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他们所有的计划。她脸色平静，唯有一双眸子闪着星芒。

望着程青岚，她淡声问道：“那么请问，你们决定派谁统领这支先遣队呢？”

闻言，程青岚忽然避开她的目光，缓了缓，才答道：“我去。”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沉默起来。一时间帐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异样。

董世清见状，清咳两声道：“统领先遣队的人，不仅要有勇有谋，自身还要有惊人的实力！权衡之下，只有程将军最为适合！”

纪墨晨见他说的正义凛然，嘴角一牵，轻笑道：“怎么我觉得董先生其实也很适合？董先生巧舌如簧，铁齿铜牙，或许只需站在公孙禄面前舌灿莲花一番，公孙禄便甘拜下风，答应收兵了！”

她很少说刻薄的话，一旦说起来却是比任何人都刻薄。她对程青岚制定这个以身冒险的决策感到万分恼火，难道美好的生命就是用来冒险的吗？他怎么能如此轻易的拿生命做赌注！

还是说，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能真切明白生命的珍贵，活着的美好？

程青岚自认识纪墨晨以来，每次看到她她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言谈举止从容不迫，这样的话语是他第一次听到。

董世清被纪墨晨几句话噎得满脸通红，半晌才憋出一句：“军中大事，岂容儿戏！”

纪墨晨没有再说话，兀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程青岚在一旁叹了口气，然后拉起她的手腕，说道：“墨晨，你同我去城头看看，就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制定这样的计划了！”

纪墨晨在第一时间甩开他的手，想了想，站起来道了声“好。”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军帐，沉默的向城头走去。

他们走后，董世清立刻编排起不是。

早就焦头烂额的孙兴雷此时哪有心事管别人是什么关系，一挥大手道：“别唧唧歪歪像个女人似得！世清，好不容易制定了方案，你倒是用点心思完善完善啊！”

董世清立刻闷声称是。

再说纪墨晨跟着程青岚一声不发的上了城头，城头上的守兵每天都在更换，她只觉得每次上来看到的人都是不一样的。到底是他们在轮班执勤，还是已经在头天的战斗中牺牲了呢？

在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城墙上都浸着点点鲜血，无论怎样洗刷都不能清洗干净。

“墨晨，你看，”程青岚贴近城墙，遥指对面的敌军军营，沉声道：“那样密密麻麻的军帐，旗帜，你看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纪墨晨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并不答话。

程青岚似乎也不是真的要问她，自顾自接下来说道：“是我们的两倍！”

最后他问道：“以两倍的人数，日围夜袭，墨晨，你认为我们还能支撑多久？”

“无法长时间支撑是事实，可是你就那么肯定一支先遣队就能搅乱敌方阵营，甚至还能让你无比幸运的杀死公孙禄？这是战争，不是赌博！”纪墨晨终于开口，一说话就否定了他们的计划：“我明白你精忠报国的心，可是你能不能更理智一些？你现在是将军，职责是统领全军，而不是冲锋陷阵！最后不幸阵亡！”

程青岚微微垂眸，避开她的眼睛，轻声道：“即使真有万一，不是还有孙将军吗？”

“孙兴雷？把这场北齐十年来打响的第一场仗交给他，你真的放心？”纪墨晨一语道出他的心事。

这一次，轮到程青岚不做声了。

纪墨晨知道他心里的焦虑，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道：“青岚，公孙禄一直有恃无恐，你看他白天毫无举动，焉知他不是暗中部署，只等你自投罗网呢？凡事，若不能保持旁观的心境，怎能开清楚全局？！”

程青岚微低着头，其实一直在用心听她说话，当他听到这一句时，霍然抬首，扬声道：“旁观？此情此景，你让我如何旁观？纪墨晨，我们是不一样的！”

能够感受到他的怒意，犹如这第一次他连名带姓的称呼她。

是啊，他们确实是不一样的。

大军围城，程青岚想的是如何退敌，而纪墨晨想的却是如何自保。两人立场不同，如何能说到一起去？

纪墨晨闻言，心头也是微微恼火，却无法用语言来反驳他的话，因为她知道，从根本上来讲，程青岚的话一语中的，她纪墨晨原本就没想过要与鄞州城同存亡！如果不是在大峡谷遇到袭击，她此时早已奔赴在返京的路上了！

一言不和，无须再言。纪墨晨冷冷转身，一声不吭就往下走去。

突然一阵妖风吹过，风力之大，竟然将城头的一个旗杆吹折。而纪墨晨，恰好此时走到旗杆之下。

她听到一声脆响，刚刚要抬头，一个身影从后面扑了上来，从背后将她抱住，紧紧地护在怀里。

纪墨晨还未反应过来，只听一声巨响，抱着她的人一声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