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目送老乞丐走远之后,夜玄莜方才将视线放在怀中的包裹之上,看上去包的很是细心严密,却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 慕容异靠近两步,接过夜玄莜手中的包裹,随后示意她打开来。 夜玄莜一层一层小心的打开来,最后包裹里露出一物饰尖尖的一角,取出之后,方才发现,原来是一枚发钗。 看着夜玄莜一脸疑惑的表情,慕容异遂解释道。 “你的那个老爷爷姓范,名辛,老一辈的人都叫他范伯,而像我们这般年轻之辈,知道他的过往的却是很少。” “他的过往?”夜玄莜一直以为老乞丐只是一寻常得不能再寻得的人,听慕容异如此一说,莫不是别有隐情? 慕容异轻叹一声,继续说道。 “我也是偶然听父亲提起,范伯他早年奋发读书,高中功名,后来更是胜任京城要职,深受当今皇帝重用,但是他为人太过刚正,得罪了很多朝中大臣,之后更是亲自将宰相之子送上了断头台,范伯与宰相两人遂结下深仇大恨,由于皇上的极力维护,范伯方才一直安然无恙。” “那不是很好吗,范伯是好人,也是好臣子,所以仍然有那么多人帮助他。”夜玄莜轻声说道。 “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朝中宰相势大,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违抗皇命,却也早已是只手遮天了。”慕容异解释道。 “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夜玄莜急切的问道。 “宰相自知在朝中只要有皇帝的偏袒,他便不能怎么样,后来几番调查,他终是打听到了范伯老家正是在这寿阳城中,之后,他安排数十个武艺高超的杀手潜入城中,一夜之间,范伯一家惨遭灭门,一百多口人,无一幸免,其中包括范伯不足5岁的女儿。”慕容异犹豫片刻,仍是继续说道。 “什么?!” 夜玄莜不禁一阵胆寒,灭门?一百多人?5岁女儿?这是何等的骇人听闻。 “听城中老一辈人说,暗杀之前,便已走漏了风声,范伯率领下属连夜赶回,却仍是晚了一步,赶到之时,范伯一家已被屠戮得所剩无几,大怒之下,范伯率所有部下将杀手团团围住,势必要这群人血债血偿。 杀手首领自知再无机会撤退,走投无路之下竟然将范伯尚不足5岁的女儿作为筹码,逼迫范伯妥协,只是这一百多条人命,这灭绝人性的罪行,又岂能如此轻易的妥协,见范伯始终不肯服软,杀手首领一怒之下,当着范伯及所有人的面,杀了那个小女孩,随后所有杀手均服毒自杀了。” 夜玄莜身体不由一颤,略微低头,掩去脸上的表情,见她这个样子,慕容异心下不忍,犹豫着要不要接着说下去,之前见这个丫头如此喜欢范伯,一下子没忍住,便想把这些往事告知于她,只是这般惨痛的经历,自己当年听完都不由心寒不已,如今更别说这丫头与范伯还是如此密切的关系。 “然后呢?”沉默片刻,夜玄莜开口问道。 “那个晚上,鲜血流遍了整个寿阳城,范伯悲痛的哀鸣也响遍了整个寿阳城,他走到自己女儿的旁边,将她抱在怀中,取下女儿的发钗,随后,令所有人始料不及,狠命的刺穿了自己右腿的膝盖。” “后来范伯抱着他的妻子女儿,拖着残废的右腿,绕着寿阳城走了一圈又一圈,一直走到鲜血几乎流尽,昏死了过去,经过众人数十天的救治,范伯方才苏醒过来,整个人却是苍老许多,亦是虚弱不已。待能下床走动之后,便不顾皇命,辞去官职,回到了寿阳城,却从来没有回家过,只是终日盖着破布在街边做乞丐。” “他说‘我不怪皇上,不怪丞相,不怪仕途,不怪人心,我只怪自己。这一生,为了执着,为了正义,为了功名,我从不在乎流言、私刑、陷害、背叛,只因为不愿负了自己。现如今,我成全了自己,却没了家,没了女儿,也没了信念。 天儿曾说,她宁愿我们只是乞丐夫妻,虽然过的清贫,却能日日相守,那时我笑她胡闹,今日,却是成了奢望。我想,哪怕只剩下我自己,就这样,做着乞丐,守着仅有的希望,过完这一生吧。我只盼有来生,能让我被千刀万剐,以赎今日之债。’” 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一路无言,各怀心事,夜玄莜并不是不想说话,她恨不得一口气将心中的抑郁通通发泄出来,只是她始终想不明白,明明错不在他,却该他赎罪,而犯下罪行之人,却无所惩处? “丫头,想什么呢?” 还真是不习惯如此安静的夜玄莜,慕容异心中知道这丫头定是在钻牛角尖,想不出其中症结所在,一路走来,他也是不曾打断她,让她好好想想,毕竟这世界如此复杂,不是每件事都如她这般单纯,若是始终看不通透,难免日后吃亏。 “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坚持你所坚持的,那便是对,有朝一日自己承受不起代价了,后悔了,那便是错。所有的一切都是范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旁人不好评论什么,我知你对他很是敬重,但能做的也只是尊重他的决定,事已至此,对范伯来说,质疑和怜悯都已没了意义。” 许久的沉默之后,慕容异终是按耐不住,稍稍劝慰道。 “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选择?”不知为何,夜玄莜脱口而出道。 “我若是他必不会如此,倘若谁敢伤害我在乎的人,我定要让他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开玩笑,谁人若敢伤害他身边的人,就算同归于尽,他也势必要与那人一同万劫不复。 “我只是假设而已,你是你,范伯是范伯,怎会一样。” 夜玄莜被慕容异言语之中流露的凶狠吓了一大跳,慌忙转移话题。眼下方才留意到仍在自己手中的发钗,不由一愣。 “这发钗…难道是?” “想来应是那日他伤自己的发钗。”慕容异也是看见这发钗,方才决定将这故事告知于她。 “可是,为何范伯会把这个东西送给我?”夜玄莜问道。 “范伯女儿离世之时不足5岁,而此事距今已近十年,我猜想范伯也许在你身上看到了他女儿的影子吧。” 慕容异沉默许久,想来想去也便只有这个理由最为可能了,只是即便将这丫头当成自己的女儿,这送发钗却又是何意?这发钗原本是他五岁女儿之物,听说他亦是十分疼爱这个女儿, 当年举家亡尽,他为何却只独留了这个发钗? “丫头,把发钗给我看一下。” 夜玄莜将发钗递于慕容异,却见他上上下下仔细的观察着。奇怪,在她看来就只是一个平常的发钗而已,秋夕jiejie也曾送过她许多类似物饰。慕容异这么一看就停不下来了,夜玄莜在旁边等了许久,终是忍不住了。 “我说慕容异,你看这么久看什么呢?” 被夜玄莜这么一抱怨,慕容异方才回过神来,将发钗递回给她。略带深思的说道。 “丫头,这个发钗你收好,我感觉很不一般,虽然现在还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啊?不一般,我怎么看不出来?” 夜玄莜不由得举起发钗好好打量起来,却是怎么也找不到端倪。 “得了吧,我都寻不得一二,指望你?”慕容异一脸鄙夷的看着夜玄莜。 “你什么意思啊?”看着慕容异的眼神,夜玄莜一脸不服气的问道。 “没什么啊,我的意思是你的智慧与常人差异较大,不得以一般常理去看待。”慕容异调侃道。 “哼,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取笑我。”被慕容异这么一闹,夜玄莜原本沉重的心情倒也稍稍轻松了一些。 “嗯,不错,不错,孺子尚可教!” 夜玄莜小心的将发钗收好,倒不是真看出什么不一般来了,只是诚想慕容异说的话总是对的。夜已渐深,两人一路走来,也是少有见到旁人。 “慕容异,我们这是去哪?天都黑了。”夜玄莜问道 “你没听你的老爷爷说让我带你逛庙会啊,这月神庙会,花灯求缘只是一部分,在我看来,这后一部分才是最精彩的地方。”慕容异略显神秘的回答道。 “后一部分是做什么?”夜玄莜不由好奇起来,这深更半夜的,还能有何奇特之物吗? “不做什么,躺着就好。”慕容异倒是故弄玄虚起来。 走了没多久,夜玄莜便是感觉一阵阵晚风不断吹来,似是夹杂着水的清凉与柔软,沁人心脾,直达深处,很是舒服。 不远处,视野逐渐开阔起来,一大片的月光照耀下,四周的鲜花仿佛在黑夜中绽放一般。 “这是月湖,每逢月神节,整个湖面便会笼罩在巨大的月光之下,虽然比不及白天那般璀璨夺目,夜间却也独有一番美景,看见湖面上的石块么?” “嗯嗯,看见了,好多个,那是干什么用的?”夜玄莜看着远处散落湖心的巨大石头问道。 “那些石头便是月神石,一共九十九块,间隔开来,绕着湖面依次分布,每块石头都是同样的大小,却又各具特色。” 听慕容异这么一说,夜玄莜方才留意到此刻月神石上已站着不少人,但是由于间隔比较开,也就完全不显拥挤和嘈杂了。 正在夜玄莜好奇的四处观看之时,慕容异突然伸手将她一把拉住,随后凌空跃起,向着湖面飞去,寻得一块无人之石,降落其上。 等到真正站在月神石上,夜玄莜方才发觉这石头比远处看来宽广的多,而且不仅仅只是一块石头而已,上面居然修有亭子,想来应是观赏用的,周边花草繁盛,亭子旁边还立有一块石碑,上面稀稀疏疏的似是写着不少字。 “哎,这上面还有字呢。”夜玄莜赞叹道。 “每一块月神石的布置各有特色,这石碑上所刻之字也是略有差别,自从有了这月神石,寿阳城的百姓将这城中千百年来感天动地的故事记于石碑之上,以此告知后人勿忘月神之恩。”慕容异稍作解释。 “丫头,你可知为何当初受万神眷顾的寿阳城,会落魄到如今只剩月神垂怜?” 也许是这景色使然,有些事自己一个人憋得久了便会想要倾述,慕容异不由得自问自答起来。 “不知道,之前我有听范伯提到一些,说是不知为何仙山突然变得十分诡异。”夜玄莜回答道。 “寿阳城中,有六大家族,历史渊源,经久不衰,我慕容家便算是其一,每个家族均有一族谱,记载着家族发展至今的历史,但是除了一族之长,严令族人查阅,奇怪的是,家家均是如此。早些时候,我心生叛逆,好奇心又是很重,凭着父亲宠爱,只身闯入家族禁地,机缘巧合之下寻得了族谱。” “也是看完之后,方才认识到这世界,方才知道为何寿阳城会一蹶不起,当初只以为是万神遗弃了我们,却不知,真乃是自作孽!” 慕容异一声低叹,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