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没有接受县令的任命书,不过倒也一直在帮忙安置难民,林仲嗣与二郎,在与大郎一起忙活的同时,也开始着手清理自家买的那块荒地,良平镇是回不去了,干脆就在那块荒地安家,六郎也没闲着,反正有众多的难民,只要管饭,多得是便宜劳力。 朝廷讲无论是租地还是买地,对难民都便宜很多,可是难民逃出来时,能活命已是万幸,哪里会有钱买地或租地,即便前几年免费种地,不用交赋税,此规定对大多数人,也是形同虚设。 一个是,开荒地要工具,需要安置的难民太多,朝廷一时拨不来那么多工具,靠难民自力更生,或当地官府自筹,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再一个就是,新开荒地,前几年本就收成低,说不准一年下来,所得粮食还不够一家人吃,等收成稍高时,朝廷又要开始收取赋税,一年下来还是不够吃。 反正是租地,租朝廷的,还不如租大户的,租大户的地,大户在开荒时,最起码给做工之人饭吃,多少还会有点工钱,租朝廷的地,得自己开荒,就眼前来看,一切花用是自己的,难民无力承担。 不过,此规定反倒便宜了那些富户。很快,难民安置地便分为两个极端,逃出来的富户,身上的钱未被抢掉的,趁荒地便宜,大量购置,而大部分都是身无分文者,只能给富户做工,暂时饱腹,等富户的荒地开垦好,再行租种,童氏及六郎一家,便是这其中趁机扩充地盘的富户。 大郎没再趁机多购置地,嘴多贪不烂这个道理他懂。何况,福地林庄已是很出风头,若是他的地盘太大,对他来讲,不是什么好事。倒是陈董,将积蓄全部用于买地,此时的荒地,可比她花那三百两银子买地时便宜许多。 入冬后,生活在临时安置棚里的难民,本就因逃难拖垮的身子。更是忍受不了严寒,生病和冻死者每天都有,而且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情况越为严重,朝廷发下来的衣物被褥,根本不够用,为活命,难民开始了新一轮的逃难。抢劫偷盗之事,不时发生。 当林呈祥拿着盖有省府官印的撤销弃绝书批文,还有任命书来到林庄时,原本安置在此地的难民,已少了大半,能走的大多都走了。留下的差不多都是老弱病残,很多人已经奄奄一息,林呈祥亲眼看见从安置棚里抬出尸体。内心很是震撼。 拿着取消弃绝书的批文,大郎不是不激动,儿女的前程不再受影响,自己也能够堂堂正正的做人,不用再顾及别人的猜忌与耻笑。可是。大郎听县令读完任命书,却是未伸手去接。 临危受命。于战事上或可一搏,可这是安置难民,关乎很多人性命之事,今年冬天比往年要冷上许多,且气温还在下降,大郎自认胜任不了镇长之职,宁肯出资为难民购置衣物被褥,也拒官不受。 林呈祥没想到,别人都是挤破脑袋往官位上钻,这里还有不愿当官的,不过,想到刚刚看到的情景,此时受命镇长,确不是明智之举,很有可能危急全家,他也就没有强求,言道:“林大郎,本县知你为难,你且先仔细考虑,本县将任命书为你留着,等你哪日想清楚,再来找本县。” 林仲嗣与童氏得知此事,感叹道,不知是造物弄人,还是因果有序,当年因春红,大郎被父母逼迫背井离乡,如今却是春红的儿子,奔波为大郎洗冤昭雪。 晚间,齐管家来到林家,告知大郎,可安心接受镇长之职,齐庄自会相助。 对于齐家时刻关注掌握自家动静,大郎已于初时的不悦,改为坦然接受,他知齐彪不会对自家不利,反而是为保护自家,既然齐管家讲可安心接受镇长之职,齐彪必是有应对之法。 第二日,大郎便与童氏相跟着赶往县城,童氏直接去往县令府中,给宋氏治病,大郎则去县衙,找县令大人拿任命书。 到了县县衙门口,却是碰到一个熟人。 “哎哟,这不是林大老爷么,几年不见,林大老爷越发年轻,莫不是沾了福地的灵气?” “史老爷,你来此地何事?莫不是遇到了官司,要县老爷为你伸冤?” “伸冤?林大老爷说笑了,遍地饿殍,冻死之人无数,哪个不冤,县老爷哪里伸的过来,我找县令大人有点私事。” “哦?看来史老爷与大人交情匪浅,史老爷既有事,还是赶快进去,非常时刻,大人时间紧迫,耽搁不得。” “林大老爷言重了,你来县衙,可是有事?” “无事,路过,史老爷你自去忙就是。” 没想到史廖良也会来到这偏僻的多陵县,大郎暗叹晦气,他对史廖良真的是一点好感也无,想起当年史斌华想要侮辱自家妻女,大郎恨不得撕碎那小畜生。若不是在县衙门口碰到,史廖良又主动与他搭话,怕别人猜疑,引来不必要的闲话,他根本就不会理会史廖良。 史廖良此时找县令有事,大郎要再找县令,不可避免要与史廖良同往,大郎心中厌烦,想着过一会儿再去,便往林家在县城开的成衣行而去。 如今不太平,大郎出门除谭六跟随外,另外还带了两个护卫。 林家如今所有的护卫,都是此次水灾从良平镇跟随而来,史廖良是良平镇最大的药商,林家是良平镇最大的地产商,两家少不了打交道,这两个护卫恰巧都认得史廖良,而且二人对史家都极为厌恶,自家大老爷与史廖良对话时,两人全心戒备,直至大老爷与史廖良分开,两人才松懈下来。 谭六观二人神情,便知必是有原委,想着凑空档问清楚,他是大老爷的长随,负责大老爷的安全,必须要将一切不利于大老爷的情况掌握。 到达林家成衣行门前,谭六上去敲门。难民受冻,成衣行首当其冲被抢,粮铺与饭店也不免于难,林家干脆将所有店铺关门,待平安之后,再重新开业。 大郎在等待之时,眼神余光瞄到一个熟悉背影,却也不敢肯定,便走上前,试探着唤道:“司马老爷?” 那人徐徐转过身来,看清面目,大郎心中一震,又问道:“可是司马老爷?” “林老爷,久违了,在下正是司马鑫。” 此时成衣行门已开,谭六请大郎进去,大郎问司马鑫:“司马老爷,天气寒冷,司马老爷若无急事,随我进去坐坐,暖和一下可好?” “也罢。”司马鑫那鼓囊囊的披风内动了一动,跟随大郎进了成衣行。 自司马鑫与司马茹素,也就是现在的陈董断绝关系后,与大郎也断绝来往,即便在街上或人情往来场面恰巧碰上,司马鑫也装作没看见大郎,实在避躲不过时,也是疏远的打个招呼,大郎虽不知怎回事,想着可能与司马茹素有关,反正自家又无求于司马鑫,打不打交道的无甚关系,便也不再理会他。 今日却是不一样,天寒地冻,司马鑫站在大街上,往日的随从一个也没看见,孤零零的一个人,他身上所穿衣物,一看便知非富即贵,若是被歹人惦记,必是有一场危险,大郎自衬两人并无深仇大恨,顺便帮他一把,也无不可,毕竟司马鑫是司马茹素的亲爹,而林家现在已视司马茹素如自家女。 到了成衣行后院休息室,司马鑫脱下披风,大郎这才看到,司马鑫手里还抱着一个襁褓,里面是个婴儿,想来刚才披风内动,应是司马鑫重新将婴儿抱好。 感觉到大郎的目光,司马鑫淡然道:“此是幼子。” 大郎奇道:“天寒地冻,怎地司马老爷会抱着孩儿站在街上。” 司马鑫一脸沧桑,只是摇头,却是不答,大郎也不强求,待谭六端来热茶,大郎让谭六吩咐店内伙计熬点米汤来,等下孩子醒了也好饱腹。 司马鑫这才开口,语气平淡:“林老爷倒是细心,司马鑫在此多谢了。” “呵呵,此是小事。”大郎接口:“以往我在外奔波,也不曾照顾过孩子,只是我女儿生下来后,才安心在家乡开铺子做生意,陪在妻儿身侧。女儿病弱,妻子一人太过辛苦,我才慢慢学会照顾孩子。这么大的孩子,原本应喝奶,只是此衣行内没有养牛羊,家中所养山羊,也被灾民抢去大半。” “唉——” 长叹一声,司马鑫摇头:“不必费心思了,即便你熬了米汤,这孩子恐怕也是喝不上了。” 大郎一惊:“怎回事?” “嗜睡。”司马鑫又是一声长叹:“这孩子得了怪病,一日比一日能睡,大夫讲,最终会在长睡中饿死。此次睡着,已是过了两日一夜,镇上大夫想尽办法,唤不醒他,我来县城寻医,也无大夫有办法,只有等他自己醒来,若是醒不来,便只有等饿死。” 嗜睡病症大郎倒是听婶母讲过,不过这么小的孩子患此症,却是未听说过,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忽地想起陈董的病症,大郎先吩咐谭六去县令府,找童氏赶紧过来,看是否能有办法唤醒婴儿,才向司马鑫讲起自己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