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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第一道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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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房里光线很好,下午的阳光洒下来,照射在人身上暖暖的,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一间起居室,若菊很有情调的在窗边摆了贵妃塌,上面铺了厚厚的垫子,正适合下午晒着太阳午睡,若岫被晒得像一只慵懒的猫,只差没有摊开肚皮对着太阳了,她眯了眼,看着子默在风炉前扇滚了水,又一道一道工序,一丝不苟地沏了一壶茶,他沏茶很专心,两人没有交谈,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做,一个人默默地看。

若岫伸手接过子默递过来的茶,这是夏茶,茶堂的滋味和香气都没有春茶的浓烈,味道却更苦些,带了一丝涩味儿,若岫本不会这些雅致的东西,略尝了一口,便放下,等待子默开口。

那个沏茶的人却一点都不着急,如果说之前的子默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焦躁,此时沏茶的子默却似乎全身心的静了下来,不知是因为手中的茶,还是旁边的人,只见他神色渐渐安详,眉宇之间隐隐的戾气也散了些,手稳,心沉,全然不顾旁边等的有些郁闷的若岫,轻手执杯,闻香,细酌,浅饮。

不得不承认,不管是谁见到这样的画面都会觉得赏心悦目,舒缓淡定,优雅从容,若岫看着子默微微出了神。

好一会儿,子默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看着若岫道,“你不喜欢?”

“没。”若岫摇头,笑道,“我忘记听谁说过,人生有三道茶,第一道苦若生命,第二道甘似柔情,第三道淡如微风。如今尝来,果然如此。”

子默也微微笑了。“吃不惯就放下吧。”

若岫从善如流地将手中的茶碗搁在案上,也不着急,就这么看着子默。

两个人没说几句话,却觉得各自的心都被抚平了一般。\\\\\\

若岫从若菊那里出来之后,心里一直堵的荒。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堵些什么,纳妾这件事还真的从未在她的心里出现过。如今却发现是一件不能忽视的问题,二姐夫和二姐感情虽好,可毕竟没有子嗣,顾家家底颇丰,一群人如狼似虎的盯着顾聿。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一块rou来,就算若岫不知道昨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却也看明白了些,就算顾聿再坚定。能禁得住几次这样地投怀送抱?若菊是个厉害的。可她也不过是赶走了勾引丈夫的狐狸精,最后还不是得松口,赶走绿袖就得亲自帮二姐夫挑个小妾迎进门,若菊一直叹息,怕也是为了这一遭。

若岫心里替若菊不平,又隐隐地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这里毕竟是古代。和她以前所在的地方完全不同了。这已经不是能不能适应地问题了,而是该如何去适应的问题。

若岫这里正凝神想着。子默却轻轻起身,坐到了她地身旁,贵妃塌坐一个人确实有些太宽敞了些,可坐两个人,似乎又有点小,若岫微微挪了挪身子,有些疑问的望着子默。

这人今天绝对不正常,若是平常的子默,绝对不回做那么多逾矩的事情,可他却也没有流露出那个不常见的灿烂笑容,若岫这么想着,微微皱了皱眉头,注意力转移到旁边地子默身上。

“我没事。”子默看出若岫的疑问,摇了摇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往事?”若岫愣愣地重复,有些反应不过来。

子默的脸上忽然变了变色,像是下了决心一般,对若岫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若你想,我便说与你听。^^君子堂首发^^”

若岫抬头仔细看了子默地神色,子默地神色很奇怪,有些坚定的决绝,有些哀伤的追忆,又有些无奈的神伤,若岫有些摸不清头脑,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子默如此郑重其事,她却不知道该不该听了。

若岫想了想,有些踌躇道,“人都有不想说的事情,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不说也罢。”

子默却摇了摇头,道,“不会不方便,只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而且这些,也不应该瞒着你。”

话题似乎沉重了起来,若岫若有所觉得抬眼仔细打量了子默一番,然后点点头。

“你应该也看出,我今天和往日不大一样。”子默说的很慢,似乎一边还在思考着什么。

若岫看出子默情绪不大稳,便起身接过子默手上的活计,笨拙地开始冲泡第二道茶,子默因为她这个动作略略分了心,在旁边时不时地帮她一把,提点一句。

“是忌日。”子默轻声道,他地声音变得低沉,语调里还带着一丝晦涩不明地东西,他看到若岫有些担忧的目光,冲她微微笑了笑,摇摇头,将手中茶碗里地茶,一仰而尽,却一点都不像是在喝茶,倒是像饮酒了。

“我小时候,其实并不是在烟岛长大的。”子默回忆道,一边还不忘帮若岫扇滚开水,“我实在陆地长大的,直到我六岁的时候,才和娘亲、奶奶一道搬去了烟岛。”

若岫点点头,烟岛上的建筑、人、花草树木,都不像是脱离陆地很久的样子,显然是才去了没多少年。

“我六岁前都是生活在西域的。那里景色很美,和中土大不一样,天地及其宽广,一望无边,看了教人心里不由得有种开阔的感觉。那里春夏秋冬不像是四季,却像是两季,冬天极凛冽,夏天极炎热,冬天山上的雪能积一人多高,天气晴朗的时候,爹爹喜欢带着我去附近的雪山上踩雪,雪很深,路很不好走,走了几步之后几乎要寸步难行,我们的鞋袜,乃至整个下衫全部湿透了,却异常地开心。”子默微笑回忆,眼睛里似乎也有了些神采,拿起了若岫喝剩的茶,并没有喝,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到了夏天,中午的太阳毒辣地像是能把皮肤烧穿,人出去一会儿便会被晒伤,有人在正午的时候把鸡蛋埋在沙子下面,过了一会儿拿出来变可以直接吃熟了的鸡蛋。到了晚上却凉爽起来,井水里湃的西瓜,到了晚上正好拿来消暑,天上星河灿烂,耀眼明亮,简直要把月亮都比了下去,跟着师父认天上的星宿,顺便背几句星分翼轸,气冲斗牛之类的。反倒是最常被中土人说起的春秋却因为没个性又太过短暂,而几乎像是不存在一般,被人们很有默契的忽略了去。”子默唇角轻轻勾起,想起了当年的美好时光。

若岫一面听他说,一面心驰神往,西域,那是什么样的地方?有沙漠妖姬?有戈壁荒漠?有落英缤纷的胡杨林?有开阔的天,广袤的地……这么想着,忽然又想到,吴圣学此时不也正在西域游历?是在赏花观景?还是在临月狼嚎呢?

“我们骤然搬家,却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因为那年的今天发生了一件事情。”子默语速又慢了下来,似乎是一面思考,一面对若岫说道,“一件差点让我们全家灭门的事情。你应该听乐水提过我家里的事情,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么一个大家族就算瞬间瓦解,也不可能斩草除根,我家就是当初留下的一脉,这几脉之间谁是主谁是次,至今也还在争,这些琐碎事情也不必说了。”子默脸上闪过一丝冷笑,似乎有些不屑,又有些嘲讽。

“那天,我做错了一件事,”子默似乎有些困难地吞了吞口水,拧着眉头继续道,“连累了全家。那个黄昏,夕阳血一般的红,家里的老宅被炮轰火烧,一时间灰飞烟灭,屋毁墙塌,宅子里面的人,一半都直接被直接压死或者被困在里面烧死,逃出来的一半,惊魂未定便迎来了一群黑衣人的屠杀,从傍晚一直到天黑,我看着叔叔婶婶双双被杀死在我面前,才满月的小meimei的襁褓被抛到了半空然后摔下来,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三爷爷被拦腰斩断,半截身子勉强爬过去护住三奶奶,三奶奶抱着三爷爷得半边身子,拔下头上的发簪直接插进了自己的喉咙,五婶的武艺很好,被五六个人围上去,一会儿便被人从身后一刀削掉了半颗脑袋,师娘被十几只乱箭射中还站在师弟前面挡住他……”子默这么说着,还放下手里的茶碗,帮若岫沏茶。

若岫却已经忍受不了,凑过去轻声对他道,“别说了。”

子默似乎没听见若岫在说什么一般,继续道,“我记得那晚的满月是血红色的,几乎看不到一颗星,逃出来的人一开始大概有一百人,后来越来越少,到了第二天早上,便已经不到二十人了。在一处山口,我们又中了埋伏,爹爹一路保护我们过来,他的功夫若是自己逃走绝对不会有人能抓得住他,可为了让我们逃走,爹爹却被抓了去……”他顿了顿,没说下去。

半晌,子默方才又一次开口,“最后逃到那条船上的,就剩下我,娘亲、奶奶、师父和师娘拼死保护下来的师弟。全家近四百口人,一夕全灭,就因为……我的一个玩笑”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子默的声音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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