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信,还是让人留心了海棠的一举一动。听说傍晚郑发富遣人取去两坛状元红,沉玉挑挑眉,这小娘子看来并非言而无信。 其实这会跑路也没什么不好,神不知鬼不觉的,身上的小金库又足够吃喝很久。只要有机会,她立刻就能动身了。不过带着海棠显然是个累赘,沉玉寻思着半路把她丢下,最多留下些盘缠就好。 沉玉坐立不安地等到晚上,小虎耐不住,早就偷偷溜出去练练身子。他向来闲不住,在帐子里窝了两天,浑身不自在。见他火烧屁股的模样,沉玉便将小虎赶了出帐外。反正外头都是听她的,自然没有多加阻扰。 至于大头,说是拉肚子,要去茅厕,半个多时辰还没回来。沉玉在空无一人的帐子里呆得有些烦躁,站起来来回走了片刻,便大步踏了出去。帐外的侍卫迎了上来,支支吾吾地道:“黑头,你们三个都跑了,这帐子一个人都没,待会若是上头过来查看,这……” 沉玉也不想他们难做,笑着往前一指。“我就在那林子里透透气,待会若来了人,就说我去方便,把人叫回来就行。” 侍卫知道她向来说到做到,笑着便放行了。沉玉也没走远,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支着脑袋往主帅的营帐张望。真想过去瞅瞅,不知海棠得手了没有? 可能怕手底下的士兵听见了不好,郑发富颠鸾倒凤时不爱有人在帐外守着,还下了命令,让侍卫未得传召,不得靠近。原本士兵耳力就好,平日听着那些声响,早就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反正在城门派了重兵守着,营内一只蜜蜂都飞不进来,因而主帅的营帐周围,竟然未见一名侍卫。 望见那帐子点点亮光,沉玉又坐了一会,只觉闷得紧,便想要回去了。忽然见帐子那头有道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待看清面目,她不由愣住了。“大头,你怎么……” 只见他浑身是血,一手还紧紧握着把匕首,鲜血顺着刀锋缓缓落下。瞅见大头发白的唇色,沉玉当机立断,把他拽到了林子深处。记得那里有条一人宽的小溪,水不深,却足够他洗干净自己了。 一把将他手里的匕首夺了,沉玉麻利地剥着大头的衣袍,原本愣愣的人这才回过神,抓住衣襟退后两步。“黑头,你怎么在这里?” 沉玉横了大头一眼,敢情她这么大个人,现在才看见了。低头见着胸前和掌心的殷红,大头脸色骤变。“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快走!” “废话少说,快把衣服全脱了!”她懒得跟他多说,上前就继续扒衣服。大头哭笑不得地看沉玉拽着自己的裤头想要拉下去,急急伸手一挡。 “我自己来……黑头,你先背过去吧。” 大头面红耳赤,脸上就要烧起来了。沉玉嘟嚷着,还是顺从地转了个身。“你都多大了,还怕羞啊……”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她索性背对着小溪坐下,拾起脚边的树叶把玩起来。许久,身后的人才开了口:“黑头,不问我今夜做了什么?” “你想说就说,我在这听着。”事情知道的多,准没好事。沉玉想起师傅的话,又急着加了一句。“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黑头,我杀了胡可。”大头洗了把脸,盯着水上飘荡的鲜红色,幽幽说道。 闻言,沉玉吓得跳了起来,转头看向他。“虽然瘦猴军师虚伪、好色,又记仇,也不至于要把他杀了吧。” “大头是我的乳名,我姓胡,名梓。”他微微抬起头,低声叹道。 胡子?这什么怪名字……沉玉眨眨眼,差点没笑出声来。忽然灵光一闪,怔住了。“你也姓胡,不会跟军师沾亲了吧?” 胡梓点点头,“不错,胡可是我二叔。” 沉玉吞了吞唾沫,迟疑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五年前爹死后,占了家产,又强霸了娘亲,将我卖给了奴隶贩子。”手臂划了划身侧的流水,语气平淡得似乎说得是与他不相干的事。“娘亲在他手上,我不敢逃,不敢反抗。前些日子听说娘亲死了,刚好官府又去纪家捉壮丁,我就冒名顶替,进了军营。” 不知是晚风凉了,还是别的,沉玉只觉心底一颤。“大头,那纪家的少爷……” 胡梓嗤笑一声,冷然道:“杀了,尸首被我一把火烧掉,什么都没留下。” 瞥见她面色微变,他唇边的笑意更欢了。“那地方表面上是医馆,为非作歹的事没少做。多少穷苦人家的孩子进了去,从来就没完整的出来。说是大夫好心,不收药费为他们医病,实际上那些孩子怎么死的,我都亲眼见着了。可笑的是,城里的人都当这两个禽兽为活菩萨,一个劲地往里面送试药的人……” “得了,还不快点洗干净。晚上冷得要命,我可不想在这陪着你受凉!”沉玉打了个喷嚏,打断了他的话。 胡梓一怔,“黑头,你不怕么,我杀的可不止这些人。” 她抿抿唇,盯着他说道:“大头,这兵营里谁手上没沾了血,捏着几条人命?不说别人,小虎就不知杀了多少芮国的士兵了。” “那不同……”他喃喃应着,沉玉皱眉看着脚边沾满血迹的衣服,把外袍脱了下来,递了过去。 “你杀的人还算得上大jian大恶,那些芮国的士兵,说不准只是跟我们一样,被官差捉来的壮丁。可能家中还有妻儿,以前清清白白地过日子……照你的意思,营里的兄弟都该死?” 胡梓一窒,默然地捡起外袍穿上了。 沉玉见他不语,往旁边指了指。“由这里穿过去,就是后头的茅房。你之前和侍卫说是拉肚子,如果突然从林子里出来,会引人怀疑的。” 说着,她弯下身把带血的衣服抓在手里。胡梓一愣,伸手拦住了她。“我走了,黑头你怎么办?” “我去找个地方把这些埋了,你先走。”沉玉头也不回地答着,寻了一个树洞把衣服塞了进去。想了想,又把身上原本当零嘴的几颗果脯掏了出来,放在衣服里。 洗了洗手中的痕迹,便急急回了帐子,她若无其事地和侍卫笑着打了声招呼,见他们没有察觉出异样,心里暗自一松。一屁股坐下,沉玉叹了口气。她向来最怕惹事,这回却一头扎进这麻烦里…… 垂着眼,她下巴往手臂一搁。或许是方才胡梓满目的绝望,让自己不忍就这样撒手不管…… 忽然想到这人从不和士兵一起在河边洗澡,怕是不想被别人看见腰上烙下的“奴”字。奴隶的地位在锦国比草根还不如,那狰狞的刻字,会让他被其他人看不起。 抬头见胡梓捂着肚子,假装不适走了进来。外头的侍卫还关切地上前扶了他一把,另一人突然奇怪道:“他身上的袍子,不是黑头刚穿的?” 闻言,沉玉吓得一身冷汗,勉强扯了个笑:“我们的衣服爱混着穿,都是一个营里的兄弟,怎会还分谁跟谁的?” 那人听完,笑笑便出去了。沉玉这才暗暗吁了口气,抬手擦了把额上的汗。幸好天黑,侍卫也没看清,不然还真难就这样糊弄过去。 城门的锣鼓猛地敲响,老远听见都尉的暴喝声:“加强守卫……来人,将沉玉绑过来!” 胡梓大惊失色,立刻挡住走近的侍卫,回头道:“黑头,我……” 沉玉朝他使了个眼色,胡梓皱起眉,倒是听话地不再开口。 侍卫歉意地对她笑笑,用麻绳将沉玉的双手绑在身后。绳索看起来很紧,实际上一拉就松,不过是做做样子。沉玉感激一笑,随他们去了都尉跟前。 都尉的棺材脸阴沉得几乎能滴出墨汁来,想必是发现了胡可被杀的事。只是,这人为何一下就怀疑到她头上,难道是那小娘子把事情推到了自己身上? 正想着,却蓦地被他一鞭子抽在后背,疼得她趴在地上,只觉眼冒金星。都尉白一全冷冷地盯着脚下的人,又抽了两鞭,怒喝道:“说!是不是你杀了郑将军和胡军师?” 沉玉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吓得坐了起来,结巴了:“将军……军师,都、都死了?” 这杀千刀的胡梓,宰一个不够,还凑够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