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的正厅只有杨娇有要事吩咐的时候才会使用,说起来,这厅虽不大,对于这个小小的蒙镇来说却是最为奢华的所在,厅内所有的家具都是用红木所制,虽然是酸枝木,那也是对于蒙镇人来说天价的物件。 梁悠走进来的时候,正厅的大门敞开着,夕阳在客厅里拉出长长的影子,让这个平日里略微显得寒冷的地方充斥着阳光的味道,空气中的灰尘清晰可见,而杨娇,依旧是站在厅内主位旁边,背着身子轻轻的抚mo着那张酸枝木制成的桌子,站在一旁的碧儿却是对她微微一笑。 梁悠实在怀疑碧儿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般的和善,每次见到她总是有个善意的笑容,不得不说,这会儿对于梁悠的心情很有帮助。 “小姐。”梁悠低低的唤道。 杨娇闻声半晌没有动,在梁悠几乎以为她会这般背对着她说话的时候才缓缓的转过身来,明媚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让整个人瞧起来越发的鲜亮活泼,杨娇有一张很美的脸,也许是经历的事情足够的多,所以柔和的线条之外眼神却是格外的刚毅,让人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不是注意到她的美貌,而是被她清澈的目光所吸引。 “坐下说话吧。”杨娇坐到主位上,梁悠闻言倒也大方的挑了个靠近杨娇的客座坐下,足以让她清晰的看见杨娇每一丝表情的地方。 碧儿亲自去捧了茶上来,远远的梁悠便能闻到一阵清香,心中不由得对自己因为碧儿笑容所引发的那点儿希望的火种感到一阵嘲讽,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杨家喝到如此好的茶水,精美的瓷器盛装,还是碧儿亲手泡的。 杨娇笑着端起茶杯,“碧螺春,这蒙镇虽然偏远,水质倒是不错,泡出来的茶有种特别的味道,你试试。” 梁悠灭了心头最后一点火种,只是端起精致的茶杯轻轻的喝了一口,淡淡的赞了一声‘好茶’便不再言语。 杨娇见状笑了笑,将茶杯放在桌上问道,“梁先生觉得如今手上的事做起来还顺手么?” 正题来了,梁悠坐直了身体,瞧着杨娇深不可测的双眼道,“小姐问我,不敢不如实回答,有人掣肘,不过如今我也摸索出门道,想捣鬼的人轻易的哄不了我去。” 杨娇闻言依旧是微笑,“我听说你似乎与几位管事不太合得来?” 什么叫与几位管事不太合得来,本就是她挡了人的财路了,这话如今听来杨娇是有意回护那几位,若是在张大胡子的当头喝棒之前,她或许还会思考一番然后做出最符合这身子原本性格的事儿来,如今却是笑笑道, “几位管事都是在河道上打拼了一辈子的,我随着他们学了不少东西,有些东西却是没有几十年经验学不来的,真说起来,我本就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好运道才能在这个不太合适的位置上呆了这般久。小姐,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性子冲动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河道上的事儿本就是繁杂,不敢误了小姐的大事,若是有适当的人选,我倒是想交出手中的事务。” 顿了顿又道,“我听说之前方管事回来说那库房的东西是他所寄存,之前的事情也全然是个误会,不过,倒也暴露出我年轻经验不足,不足以服众的缺点,因此小姐不妨考虑我的提议。” 杨娇不由得看了碧儿一眼,这动作落在梁悠眼中自然是无穷的疑问,杨家小姐难不成有什么事还要个使女拿主意么? “这事儿暂且不提,我今日寻你来,便是要与你说说之前的事是个误会,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便罢了,至于你的提议,容我考虑两天再说吧。” “为何你要替她说话?”杨娇瞧着梁悠无悲无喜的背影轻声问道。 碧儿笑道,“瞧着她,便像是瞧着奴婢第一次遇见的小姐,总是倍感亲切。” “这会儿却不像了,我回头几年可不会服软!” 将一纸契书握在手里,契书下面则是房契,衙门外张大胡子笑呵呵的与她挥手道别,梁悠舒了一口气,她将家中所有的积蓄交给了张大胡子,若是事成,未来两个月不用担心父亲的医药费了,最少可以再坚持两个月! 头一日回到自家屋子,梁悠便开始马不停蹄的为张大胡子的事儿奔波,遣人去寻了那张大胡子来,速速的去了衙门立下了契书,心中担忧的事情总算去了大半,余下便是要等张大胡子收够粮食上路了。 回到府中,梁悠又恢复了往日的作息,候着杨娇那儿传来的消息,不出意料,只是两日功夫,杨娇便让碧儿来传话,让她与那位新来的先生交接手上的事务,只是碧儿有句话却是让梁悠琢磨了许久也没琢磨出味道来。 “交接毕了,对先生小姐还有其他的安排,若是先生不弃,便先在这府里住着,过些日子便该有消息了。” 梁悠只是淡淡的谢过了碧儿的好意,她上辈子和这身体原主人唯一相同的便是心中那股傲气,真个失业了,即便吃不上饭她也不会在杨府上白吃白喝,虽然她也清楚回家去不好向父母解释。 与新来那位先生的交接异常的顺利,不得不说有经验的与没经验的差别的确很大,梁悠做账的方式与别人不太一样,那位先生也不过稍微看了一本账便了然了,多看了两本便笑着夸她‘性格刚正’,惹的梁悠很是摸了一把自己的鼻子。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自家做账的手段虽然不咋滴,可睁只眼闭只眼让那几个管事揩揩油也是能办到的,否则也不至于如今手上没两个闲钱,还挂了一屁股的外债,真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呐。 身边有个能干的先生掌着她的事儿,梁悠虽还没完全离职日子却是清闲了许多,打从镇子北边的慈济堂付了药钱,托同村的志哥儿带回去,没什么事儿的梁悠便慢吞吞的在路上走着。 日头正烈,晒的树上的叶子打焉,说来也是奇怪,蒙镇本是个水道多如牛毛的地方,白日里日头一晒水汽便起来了,往往晚上一降温便会一阵骤雨,可不知道为什么,秋收后好些日子没下过雨了,这太阳是一天比一天的大,跟夏天似的,闷热的人难受。 路边一个茶馆伙计的吆喝声让梁悠停下了脚步,回到府里也没什么事,那位先生这会儿在工地上呆着,如今工地上的事儿她不能插手了,也只有查账的时候能用的上她,梁悠想了想,便钻进了茶馆。 一碗茶下腹,梁悠才发现实是燥热难耐,这会儿连风都是带着热气的,只让人昏头昏脑的昏昏欲睡,奈何茶馆里有一桌人的嗓门实在是大的惊人,便像那蚊子似的在耳边嗡嗡不停,三言两语的飘过来。 “……官道上来回的驿使多了一倍不止,听说皇上有意起用江将军,加上如今的粮价涨了一层有余,怕是要起兵事了……” “今秋上面运来的军粮被劫了好几批,不是说是山上那波人做的么?就地收粮的话,粮价上涨也是应该的吧?” “魏兄此言差矣,我大周自从林相国执政以来,粮价何时有过这般大的波动?” “山上那帮子人打着劫贫济富的幌子不假,可您想想,哪一波山贼是不劫富商专劫朝廷粮饷的?胆子肥了嫌脑袋不够砍不是?” “何况朝廷多次围剿,除了抓到两三个一看就没那份胆识气魄的山贼,还抓到什么?这群人多半是魏国的正规军改扮的,也就如今魏国打着不伤民的旗号,才能做出这样的事儿。” “既然改扮成山贼了,何苦还要坚持不伤民?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何况魏国缺的就是粮,打劫平民可不比打劫军饷来的容易?” “呵呵……魏兄啊魏兄,你想想,军饷有多少?每年打从下面这些商贩手中贩出去的粮饷又有多少?即便如此,魏国的粮价也是我大周的十倍。翻那座山容易,要是十去九不归,魏国那些人难道要啃铁矿去?” 没想到这蒙镇上也有这样见地的人,梁悠半梦半醒之间抬起眼皮瞧了一眼,就瞧见一个黑乎乎的精瘦汉子和一个微胖壮实憨厚的汉子坐在邻桌,身上的衣衫都是极普通的布衫,只是那黑乎乎的精瘦汉子腰上挂着的一样东西让梁悠的眼神闪了闪,心中有些明悟。 正要继续听下去,就听见门口闯进一个人来,高声叫道,“梁先生,可算找到您了!快快随我来,出事儿了!” 梁悠抬眼,只觉得此人看着面善,却是不知道在哪儿见过,不过是个工人打扮,合该是工地上吧。 那人见梁悠略微陌生的眼神不由得道,“是武管事让我来的!梁先生,赶紧随我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