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苏婉容离开,伊寒江趴在冰凉的石桌上,盯着王府一角发呆。映日荷花,粉嫩的颜色,让她想起某个在她精心调理下日渐有了血色的人的粉颊。蕊儿寻来,意外的见她竟也有像夏日里被暴晒缺水的菜干发蔫的时候,“姑娘是怎么了?不会是太热中暑了吧?” 她头也不抬,继续趴着道,“本来一直是稳cao胜券,打的对方无力还击,结果却是一计回马枪,反倒把我击落马。真不甘心。” 她郁郁寡欢,蕊儿倒是甚少见到她这样颓败,想为她分忧,却又实在听不明白她说什么。“是刚才大皇妃说了不好的话,惹得姑娘不高兴么?” 伊寒江心里想到,被人问得哑口无言,她的确高兴不起来。 她一向辩才无碍,刚才苏婉容问她若不喜欢景故渊为何他的要求她却不拒绝,她本想张口两人是朋友,可却不晓得为什么思绪突然像是原本源源不断的流水遇到了挡道的巨石,一下就被卡断了。 她喜欢谋算别人,也就花了很多心思在别人身上,就算是细微如尘,只要是与平时不同,她都能轻易察觉。但相对的,自己许多模模糊糊的感觉就轻易带过了,也不太在意。 她也开始有弱点了么。 蕊儿哄道,“姑娘不要不高兴了,厨子做了槐叶冷淘,最适合这样的天气吃了,冰冰凉凉很开胃,姑娘一定喜欢的。” 冷淘?伊寒江想起杜甫的槐叶冷淘里的前两句念道,“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 蕊儿点头道,“正是,用槐叶捣汁入面粉做成的面条,煮熟后放到冷水里浸。很爽口的,这可是官家的菜肴,外头的酒楼都没得卖。是王爷出门时特意吩咐厨子做的,就怕天热,姑娘没食欲。我是来问问姑娘,还有别的想吃的么,好吩咐厨子一起做。” 最近天热,她的胃口确实不如以往的好,原来景故渊有留意。伊寒江问道,“蕊儿,你觉得我喜欢景故渊么?” 她并没有孔濂溪那种真心恋着一个人时的忐忑羞涩,也不会像李三的meimei在景故渊面前慌张无措,只想把最美好的一面展现。她甚至连女为悦己者容的欲望都没,没打算过要为谁涂脂抹粉。 他们的相处实在是太普通了,润物无声。 蕊儿奇怪道,“姑娘怎么突然这么问。” “最近很多人都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我很好奇。自己什么时候沦落到能被任何人看透,却唯独自己看不透自己的地步。” 蕊儿笑道,“姑娘对王爷是有些与众不同。” 她扭头道,“我生气的时候也会对他发脾气。” 蕊儿掩嘴,呵呵笑道,“可更像是女儿家撒娇,和小情人闹别扭。就算生气,还不是王爷几句哄,就没火气了。姑娘不拘小节,虽然火眼金金,但也只是看到别人的异常,看不到自己与王爷相处时的神情,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可我却觉得不正常。”她能一眼看出哪些姑娘对景故渊有情,却没看懂自己。“我耗在别人身上的时间太多,偶尔也要留些时间给自己理清才是,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午膳再来叫我吧。” 她懒洋洋的趴回石桌上,把与景故渊初见到至今,大大小小的事不论吵架还是打赌,都回想了一遍。 阳光慢慢变得刺眼毒辣了起来,树影也越缩越短,巳时刚过,总管大步跑了过来,她见总管满头大汗,道,“是你家王爷回来了,还是又有贵客临门?天气热,动的太厉害小心中暑。” 总管抹了汗,他也不想在这大太阳底下跑,只是这是急事。“宫里来了人说要接姑娘进宫面圣。” 妖娆的芍药修剪一番后静静的待在红色釉彩花瓶里。正是得享光阴的厚爱花开正好的时候,唯一的价值也不过被人采摘,安置在屋里摆设供人玩赏。几花欲老几花新,花无百日,开败后的下场就是无情的厌弃,正如宫中的美人,除了景故渊早逝的母亲,就再也无圣宠不衰的例子。 香烟袅袅似飞龙盈绕盘旋着垂落的珠帘,珠帘之后璀璨的宝座上是景故渊的父亲身穿龙袍的一国之君,他一左一右,分别坐了皇后和景纵邢的母亲慧妃。 皇后着绛红色凤服年近四十,保养再好也不过是缓了岁月的步子终究还是留不住青春,不如一旁的慧妃年轻艳丽。加上慧妃为皇帝生下了一子一女,虽然名分上不及皇后,实际上却也已经能和皇后平起平坐了。 “见了皇上,还不快行礼。”一旁的太监小声的提醒。 伊寒江看了看珠帘后的景故渊,勉强学这边的文人作了揖。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我是南蛮人,不懂得这边的礼数,所谓不知者不怪,皇上既是一国之君,心胸自然也比谁都宽大,能包容四海宇内,自然也不会怪责我才对” “好一张利嘴,若是怪责你倒是显得朕心胸狭隘了。”皇帝摆了摆手,两名太监便将珠帘撩起。 慧妃面若桃李,看着伊寒江不禁赞道,“好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宫中美人如云,可与这位姑娘一比,却都成了月亮旁的星星黯淡无光了,也难怪连大皇子都招架不住拜在这姑娘的石榴裙下,来求皇上赐婚。” 皇帝威严的问道,“你是孔公晏的孙女?” 她不卑不亢道,“我是。” 皇后不悦道,“皇上面前怎么用‘我’。” 皇帝皱了皱眉,景故渊开口道,“寒……伊姑娘她不拘小节,不识宫中礼仪,完全是无心之过,父皇饶过她这一次吧。” 皇帝面容一下化柔多了一份慈爱,对着景故渊道,“朕还什么都没说,有必要急急就代她赔罪么。” 慧妃笑容可掬,娇媚道,“谁不知道王爷是皇上的心头rou,平日稍稍有些病痛,皇上就寝食难安了。刚刚也不过提起了那位姑娘几句,皇上就急急让人招她入宫,也不想想现在这时辰太阳毒得很,要是把这娇滴滴的美人晒坏了怎么办。”慧妃朝她招招手,“过来。” 伊寒江又是看了景故渊一眼,见他朝她轻轻点了点头,看来是与他三哥的母妃串通好,为她说话的。 伊寒江上前,慧妃拔下无名指上的一枚玉戒,放在她掌心里,当是见面礼,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这样子近瞧更是灵气逼人,这等容貌气质怕是世上再难找到第二个了,为人妾侍实在可惜了点。” 皇后开口了,“再如何貌美,也不过是番邦女子。驰拓是皇亲贵胄,她为妾终究还是她高攀了。” 伊寒江笑道,“皇后娘娘既然觉得我不好,皇都那样多名门闺秀自然能挑出比我更好的,怎么偏偏大皇子就非要我做妾?莫非是大皇子患了眼疾么。” 皇后双手叠放在膝上,端庄道,“皇上面前竟也敢这样的放肆,你虽然出生在南蛮,却也是孔公晏的孙女,他就没教你谁是君谁是臣?” 伊寒江回道,“我血统低劣,自然是教而不善。” 慧妃笑道,“皇后何必生气,宫中见多了阿谀奉承的人,实话实说不觉得难能可贵么,皇上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