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曲着身子靠在床头,身边足以偎依的仅有的温暖是今日才初次见面的一个少女,倾听着外面的寂静,夜凉如水,唯有将被子捂的紧紧的,抵御这越发深重的寒意。 挪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躯,身边本就睡得不沉的小环突然睁开了双眼,拉着她的手臂低叫道,“小姐……” 程水若扯扯嘴角,“吵到你睡觉了?” 小环似是松了一口气,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对古代的时间程水若还真没什么概念,含糊的道,“我也不清楚,不过合该过了半夜了吧。” 小环闻言直起身子,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摸索到窗户边,推开一条缝隙来往外瞧了瞧,门口坐着两个婆子,许是累的极了,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框发出轻微的鼾声。 程水若被她的动作引得一阵诧异,也支起身子下了床,小环闻声扭过头来将指头竖在嘴边轻轻的吁了一声,又回转来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屋子不算宽敞,只是普通的农家庄子,屋里的摆设也只是一般,许多地方还没来得及打理的样子便知道这已是许久没人住过了,前后都有窗户,小环瞥见后方的窗户时走过去伸手推了推,却是推不动,冷冷的笑了一声,缩回手来。 程水若越发的一头雾水了,低声问道,“小环,你到底在做什么?” 小环拧着眉问道,“小姐,你是真病糊涂了不是?出门的时候说是送咱们出城,路上被人拦下来,那几个人嘀嘀咕咕的说了什么咱们没听见,可瞧瞧,如今绕了一圈儿便回来了,咱们依旧在城里,想必方家人又有什么算盘,您已是被人扣了一脑门子洗不干净的脏水了,这会儿不想着走,留下来任人摆布么?” 程水若道,“如何走?咱们两个孤身女子,走到哪儿都不方便呢!何况,没人帮忙,咱们恐怕也走不出这城吧?外面找我的人恐怕不会少!” 小环闻言急的跺脚,“那也比被人玩弄在掌心来的好!之前我就劝过小姐莫要听那方白芨的话,结果如何?好端端的名声被人糟蹋的一无是处,他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你在方家受苦,好容易从鬼门关闯回来,结果呢,这会儿还是要当笼中鸟!” 顿了顿又道,“我就不信之前的事儿与方家半点儿关系都没有,想查小姐来历的人多了去,怎没见到半个人查出来?当年那场大灾,人都死绝了,他们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把小姐说的如此恶毒?” “如今咱们在人手上,唯有一切听天由命,小姐不是说过,绝不可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中么?方家不仁,也休要怪咱们不义,咱们远走高飞,谁管他们的死活!” 程水若被小环的一通话说的心烦意乱,一时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想走,风险实在太大,可是让人拿捏在掌心任意摆布也确实不是个法子,只有揉着额头叹息,“让我想想吧!” 小环抿抿嘴,瞧着黑暗中露出疲态的程水若,露出心疼的表情,半晌,去桌边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低低的道,“小环的命是小姐救的,只要能陪着小姐,就算是死也无所谓。其中利害小环已是说的分明了,就看小姐要如何决断。” 程水若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瞥见旁边的凳子,走过去坐了下来,细细的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自打她醒来,就接受了一个观念,她身体的原主人实在是个不咋滴的人,因此人神共愤,做好事也会被人唾弃,她虽没自暴自弃,却也是受了不小的影响,心理面总是想着要另寻一条出路。 因此,方家要她离开的时候,她只觉得是新生的时刻到了,走的义无反顾,不想,却是遭遇了另一桩的不幸,转了个弯又回来了。 这事儿倒是让她认识到,方家做人未必有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么地道,大夫人至少是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事的,离开方家不给契纸,又派人偷偷的跟踪她,看见她受难,却是不给于任何援手,这事儿着实的让人心凉。 心凉则罢了,至少让她识得人间冷暖,到底还有小梅和方白苏的行动是暖人心的,还有小环这个忠心耿耿的丫头。 听了方家人的话,又听了楚夫人的话,再对比起小梅小环的话,她越发的迷惑了,众人口中的人真的是一个人么? 方才她辗转难眠便是因为心中的这个疑惑,若是闹不明白这身子的主人往日到底做了什么,她怕是下半辈子都睡不安枕了。 她若是错,那就要给她明明白白的证据,既然继承了原主人的身体,她不可避免的要去承担她身上肩负的责任。 可是,她若没有错,自然该还她一个清白!她没有义务为了不相干的人来承担这些不明不白的磨难! 杀了人,她以为自己会梦魇缠身,却发现并无一丝恐慌,昨夜睡的很安稳,因为那些人该死! 她也不怕去承担这样的责任,兴许是没有直面死亡吧?也许是,她已经面对过几次了。 一直以来,她都徒手待宰,像一只纯良的小白兔,除了逼到了极端的那一次,她从未尝试着去反抗,只是,如今留在她面前的路还有多长? 是否还应该这样继续下去? 程水若眯起眼,有时候,人到了绝路会爆发出惊人的潜力,那一次的反抗让她知道,其实蕴含在自己身上的力量一点儿也不小,小白兔在遇上老鹰的时候,偶尔也有反击成功的机会! 低下头,看见自己这双陌生的手,纤细而雪白,柔若无骨,似是什么东西都拿不起来,实际上呢? 她杀了一个人! 程水若露出嗜血的笑容,既然方家错待了她,就休要怪她了! 她要反击!错待她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附到小环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程水若飞快的整理起自己的衣衫,将手脚的衣裳扎的紧紧的,又将身上受过伤的地方用布条扎起来,把一头辫子牢牢的固定起来,程水若搬起一只花瓶站在门后,向小环轻轻的点了点头。 …… “大夫人,不好了……那个女人跑了……” 天还没见亮,方家的宅子里又闹哄哄起来,一个管事匆匆的从马车上跳下来,冲进院子里便嚷嚷开来,惊的一宿没睡的人心跳加剧,啪的一声推开大门走出来问道,“你说什么?” “那两个女人把看守的两个嫂子打晕在房里捆了起来,今天早上换班的人过去才发现,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来传话的管事正是方大夫人娘家庄子上的一个管事,此刻满脸的忧色。 “什么?”方竹苓只穿戴完一半官府便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那管事有几分畏惧,将手上的一封信递上来道,“她还留下了这个东西……” 瑞香见状连忙接过来,直接递到了方竹苓手中。 将信拆开了只扫视了两眼,方竹苓本就青黑的脸色越发的不见人色,狠狠的将信往地上一扔,怒道,“无耻之尤!你还一心要救她!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就当随她去了!” 说罢狠狠一甩衣袖,扭身回了房间。 方大夫人被骂的脸色一白,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伸手捡起地上的纸看了起来。 方大夫人在上: 小女子程水若叩首,大夫人于我本有救命之恩,小女子铭感于心,本不该多做祈求,奈何,如今身陷囹,性命不可保。疏知蝼蚁尚且偷生,小女子不敢将性命寄托与她人之手之心还望夫人谅解。 如今彭太师之事若说由小女子而起,不若说是小女子不幸,此事非我本意,只为苟且偷生罢了。 夫人之前陷我于众矢之的之境地,如今方家为我背下此事,我自不会再与夫人计较前事,至于救命之恩,日后定当回报。 夫人珍重! 程水若拜上 “她也太过分了!”瑞香瞪着那信上的内容,方家的丫头多多少少都是识得字的,何况程水若的信写的极为直白。 大夫人抬起头来,嘴角一抹苦笑,却是瞧见刚刚赶来的方竹黄,将手中的信纸递过去,方竹黄低头扫过两眼,伸手就要撕去,一边道,“事已至此,就由我一力承当吧。” 提起衣摆便要进门,大夫人上前半步拦住他道,“二叔,不可!” 方竹黄淡然的笑笑,“我方家五代,从未有人纳妾,何况是一烟花女子,白芨性格张狂,我有意让他吃亏,以免日后连累家人。却不想自己如此做却是闯出这样的大祸来,这女子到底是有几分冤屈,如今总要有人将此事承担下来,大嫂若非为了我苦求,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自从出了此事,我便难以介怀,今日认了,大哥要如何处置都是应该的。” 大夫人道,“咱们也不过顺水推舟罢了,诸多的孽缘都是由此女自己引起,二叔不必太过自责。她如今一走了之,咱们还是好好的安顿一下家里的事情比较好。” 方竹黄摇摇头道,“大嫂,你不必劝我了,你若非心中有愧,又怎会对她处处忍让?如今这情形,咱们唯有想办法将她从中脱出来,咱们家才有脱身之法,否则……事情怕是难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