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和尚和女人(8) 大和尚不愧身为一寺之首贵为住持,确实与众不同。别看周边的穷山恶水,寺里的小和尚可是一个个溜光水滑圆头肥耳,反观主持,灾荒年代的典型代表,身着僧袍,远看是一棵随风飘摇的黄豆芽,近看就是一棵放大的在风中凌乱的豆芽菜。 住持见粮仓火势已灭,弟子井然有序地重新搭建栈道,整理仓内残物,自己倒也插不上手,便施施然的拂袖转身往山上走去,张魁默默尾随着他往回走。 到了大堂,环顾空无一人的堂内,大和尚回首,面带和蔼的笑容,问跟上来的几个外人:“请问施主,找老衲是否有话说?” 被道明了目的,张魁也收起了面对小和尚时套话的伪善,问他:“请问大师如何称呼?” “老衲法号,荒寂。”大和尚谦逊道。 扑哧,梁晏笑出了声,连同荒寂在内所有人好奇地看向他,他忙解释,“抱歉抱歉,我只是突然想到荒寂,倒过来念就是饥荒,大师您看着就挺像饿出来的……额,我的意思是您跟这个法名很相配……也不是这个意思……”越解释越混乱,他干脆闭嘴。 无视这个插曲,张魁说:“我有些事情想要问您。” 荒寂指引他们来到后院一处独立的禅房内,关上门。禅房内一张低矮方桌,方桌一旁摞着一叠草蒲团。荒寂取下一个蒲团放在桌旁,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壶为几位倒茶。这几位也是各拿了个蒲团围着方桌而坐。 荒寂抿了口茶,“你们想问什么?” 张魁绕圈,“大师,你应该猜得出我们想问哪些事吧?” 荒寂摆摆头,“老和尚活了太久,知道的事情必然就多了,所以猜不到啊。” 梁晏觉得自己与这间寺庙格格不入到处碰壁,终于见缝插针逮到补救机会,称赞荒寂道:“大师,您太谦虚了,您现在可是如日中天的年纪,年轻着呢。我看您顶多也就七十岁吧?多少高僧都是耄耋之年才悟出佛法真谛,期颐之际才达到出尘脱俗……” 荒寂满脸皱纹加笑纹的脸上第一次沿着褶皱的缝隙露出裂纹,干巴巴地说:“老衲如没记错,出世至今正好六十五个年头。” “……哈哈……六十五,不错,更年轻了……哈哈”梁晏干笑着。 他的尴尬倒换来了荒寂的摇头,“老和尚我的定力还是不足,有时竟也会在意起年龄来。” 张魁打断大师追忆思绪,提议道:“远的咱就先不说了,那时候我们都还在娘胎里,若是连现状都搞不清楚,就别提更在以前的事。所以我们就先从眼前的事说起?比方说这场火灾。不瞒大师,粮仓着火前,我们确实在那里参观过。” “哦?这样说来,几位离开粮仓赶往墓洞不久便走水了?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几位能躲过这场大火,便是逃过了一场劫难,实为幸事。”荒寂微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去的地方是墓洞?” 荒寂神情一凝,随即缓和,“方言,接待你们的僧人,以为你们被困在粮仓,我看火势较大很难进去救人,况且又不见得你们一定会在里面,所以让他去别处找找。他说你们似乎对墓洞很感兴趣,所以我让他到墓洞去寻人,结果真把你们寻了回来。怎么,他不是在那边找到你们的?” 洛晃见张魁对自己使眼色,便接茬挖坑:“是在那边遇到我们的。不过,大师,您就没有想过我们并没有离开,而是被困在了粮仓?” “凡事皆有可能,更何况你们事先知会方言说可能会去里面看看那些旧物,自然做了你们被困的准备。” “那您镇定地让小师父去别处寻人而不是想办法营救我们?因为火势大而见死不救,不大像是出家人的做法吧?”洛晃继续挖。 荒寂捻着胡须,说:“活得久,经历得多,渐渐变得处变不惊。何况我们寺粮仓分两段,外面存放粮食蔬菜,内间的石室是用以储水的,前些天我们刚刚填过水,所以水量还很多,应该会起些作用。” “什么作用?浸在水中?大师,盛水的是缸,不是水池,别说我们五个人,就是两个人泡在里面都显拥挤。”洛晃人品好,欺负老人不打草稿,管挖还管埋,接着补充自己的猜测,“与其说你如此有恃无恐是相信我们能靠里间的水避火,倒不如说你相信,即便我们被困于火中,也是有机会找到出来的路。比方说提示‘门坏勿启’的石门。我可以这么理解么?”洛晃而立之年还歪着脖子装可爱地问荒寂。 荒寂将茶水慢慢饮尽,神情中没有被揭露秘密的慌张,平静地问:“你们进去了?” 洛晃看向张魁,张魁左思右想,决定拐着弯说实话,“我们进入通道时,粮仓尚未起火。” 荒寂若有所思,算着时间,嘟囔着:“时间上看,你们的确只能从墓洞的出口出来……” 张魁终于端起茶,慢啄,问他:“另一个出口要走很长时间才能到吗?” “当然,要跨……”荒寂话刚出口就闭了嘴,略不自然地为自己续茶。 洛晃继续打温和牌,“大师,话都出口,就说完吧。你今儿若是不说,明儿我们再潜进通道里还不是一样能够摸清楚情况。” “也没什么,力走大师建寺时就发现了两个天然山洞及一条连通俩山洞的通道,山洞虽是天然形成,这通道却是人工凿成。力走大师建寺后,将你们今天看到的墓洞,定为当时僧人们闭关悟法的修行场所。由于走通道比上下爬山节省很多时间,所以当时修行的僧人都是走通道到上面的山洞食三餐的。但是通道用了没两年,就不用了。听说是因为内部有塌方的地方,不安全。又过了几年,力走大师圆寂在修行的场所,他也是建寺后第一位圆寂的大师,所以墓洞就此成为僧人的墓地。原来饭食的山洞也因环境适宜,用来存粮。仅此而已” 钟壅点头,“原来如此,事情原来这么简单。”荒寂的解释听起来很通顺,但总觉得有些违和的部分,至于哪里有问题,他也说不清楚。 张魁眼角抽搐的瞟见自己光长膘不长脑的手下,叹气。无声地看向洛晃,挑眉,明显表达的自己的不满:老和尚睁着眼睛往话里灌水,把他话里的水分抽干了,都不见得能捞到干货。 洛晃微微点头:他这算是在逃避我们的话还是在套我们到底有多少底牌? 张魁撇嘴:老子给他出张劲爆的,不信他毫无反应。结束了眉来眼去,张魁出王牌,“大师啊,出家人不打诳语,请问,力走大师是女人?” 钟壅明显看出荒寂的脸在听完张魁的问话后由黄转红,加深,变黑,面部的肌rou看似僵硬,细细观察还是能看出小频率的抽动。 片刻后,理智战胜了冲动,大师淡淡地问:“休要胡说。本寺皆为男性,怎会有女子?更何况是还位德高望重的住持。” 张魁遂将来到此地后,发现力走大师为女性的前前后后讲了个清楚,洛晃跟着问荒寂:“大师,如果力走大师实非女子,那么请问,墓洞中的女子又是谁呢?力走大师难不成没有圆寂,而是找了这位女子做替身?百年古寺的竟然出了住持找人替死,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这又生出了问题,当时力走大师为何要诈死呢?” “一派胡言,你们猜的与事实相差甚远。”荒寂反驳,“怎么说这都是本寺的寺内之事,与你们何干?” 话已至此,张魁便将梁晏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做了描述,梁晏在一旁时不时地插上一句,作补充说明。末了,张魁总结:“这些事看似毫无关联,但实际上谁知道呢。说出来我们也好找找方法解决。” 荒寂叹气,“说好听的,你们是追求真理勇于探究;说不好听的,你们是好奇心旺盛。” 洛晃勾过梁晏的脖子,喂荒寂定心丸,“大师放心,碍于我朋友小偷的身份我们也不会随便往外说。只是希望千里迢迢的过来能得到个真实的说法。” 随后荒寂讲述了当时的实际情况,历时,一炷香。因为,实际情况也并不复杂。 确切来说,荒寂没有对他们说谎,力走建寺发现山洞和通道这两年的事,包括当年力走用通道塌方的理由阻止僧人继续使用通道这一点,都是真实的。只是他隐掉了部分隐情:建寺两年间,力走借鉴前人凿便利通道,在通道中请专人又开凿了一个通向后山的石道,为了解决僧人翻山取水的难题。疏通成功的第一天,他便在后山救了位溺水寡妇,说来也巧,寡妇家就在通道出口的附近。据说是克父克服克子,所以隐居在此处,成日素食野果为生。难得一次想吃鱼了,结果溺水,被力走救起,从此英雄形象心中存,对力走甚是关怀备至。力走失家不久,本以为自己心如止水,做了和尚,谁知自己的六根没有想象中的清净,在这不是石头就是和尚的地方,被异性纠缠,时日一久,就招架不住,破了戒。从那以后,通道就‘被’塌方了。力走也经常利用一个人修行的机会,从洞内的通道偷偷溜到后山幽会。直至三年后,力走在真正修行时,死了。原本秘密应随他的去世而一起消失,谁知还没过头七,那妇人边找上门来,生前只有夫妻之实,先下要为力走立碑建坟以圆夫妻之名。原本寺内僧人百般阻止,但一是该妇人实为泼辣,抱着力走不撒手,二是怕事情闹大弄得尽人皆知,所以便默许,放他们出去。那妇人临走前放话说不会让他们为难,谁都不知她想做什么,只当她伤心伤情,胡言乱语。谁知过了半月,想到洞内修行的小和尚发现了这妇人披着力走的袈裟坐立在力走死时的地方,面色发黑,已是死了多日了。寺内少了位大师的法体,现在又多了位女子的遗体,一位顶一位,这或许就是该妇人说过的不让他们为难的方法。 “所以你们就阴差阳错,用假话对付外人对付了几百年?”钟壅吃惊。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们没有骗,而是没有说出实情罢了。” “这事也算是高度的机密,大师,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了?”洛晃问。 荒寂指着怀中,道:“当时的僧人个个紧闭气口,没有人再谈论过此事,不过所有的事实总是需要传承,所以每任住持接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掌握寺里的一切大小事件的详细情况,包括秘密。” “以讹传讹,有失真实。”张魁说道。 “不是口传,是有记载的。只是这本记录,确实不能外传便是了。”荒寂摸着衣服。 “大师,那你知道你们拾到的那些旧物的用处么?”张魁问。 荒寂面上露出了尴尬,揪着胡子,慢慢地说:“这就要牵扯到老衲的一些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