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似乎更加肆掠起来,吹得凌钰裙摆乱舞,也让单薄的她险些站不稳。梁肇启没有上前来扶,只朝她点头,缓步往前,“珍妃走吧。” 谁都没有捅破中间的那层意思,这一路无话,梁肇启将凌钰送到央华殿门外后离开。他离开之前,还不忘嘱咐凌钰不要担心惹怒梁肆启一事。 凌钰一笑置之,她既然已经做了,就不能再担心什么后果了。 第二日的黎明悄无声息降临,王宫中依旧如往常,并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有凌钰心中料想的那些暴风骤雨。梁肇启没有召见,凌钰也没有去打探他在做什么。她依旧如常呆在自己的宫殿,不时去南厢看看那些花草。 又过几日,那些预料中的暴风雨还是没有来临。从南厢出来,凌钰在宫廷碰见了圆肚,她停下问道:“天子近日在忙什么?” “依旧如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圆肚俯身行礼,“珍妃唇角的伤可好些了?” 凌钰淡声道:“无事,天子不计较那一日的事了吗。” “天子没有提过。”圆肚这样回道。 凌钰问及原因,他却没有再说。 圆肚只道:“珍妃要去看看天子么?” 凌钰微有踟蹰:“不用了,天子或许也不想见我。” 圆肚张唇欲言。 凌钰先道:“你不必劝我了,不管天子什么态度,我那日已是得罪了他,心中有愧,无颜再去见他。” 也不再管圆肚,凌钰回了央华殿。 晚间时,安静的夜晚却传来阵阵锣鼓声与鞭炮声。凌钰惊讶出殿去瞧,远远见前处宽大庭院中灯笼垂挂。长巷蜿蜒成一条街市,两侧竟有民服装扮的各种男女在贩卖货物,高声吆喝,宛如民间街市。深长的一条长巷却只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前与一个娇小的身影并肩。 凌钰错愕不及,瞪大了眼。那背影正是梁肆启无疑,他怀中搂着一个穿民服的女子,而他也是一身纨绔子弟的装扮。一路走在“街市”,他往“商贩”摊中替那女子挑选着货物。他们又折回身来漫步,道路中突然冲出几个男子欲“调戏”那女子,被梁肆启一声令下制服住。然后下令侍从拉往这边来。 圆肚带着那些被罚下的宫人过来,撞见了凌钰,“珍妃……” “天子在做什么?”凌钰又惊又气。 “天子无事。这是他新想出的消遣法子。”圆肚安静答道,面色漠然,大抵也是看惯了梁肆启的荒yin无道。 凌钰摇头,今日又让她见识了梁肆启更荒唐的一面了!“若天子要去宫外街市,大可携带佳人出宫。在宫中兴办这样的集会,太过无理取闹了!” “珍妃别说。”圆肚连忙出声阻止。 凌钰问:“那个女人是谁?” “天子新宠的嫔。” 凌钰望着圆肚道:“你要带这些宫人去哪里?” “他们‘触犯’了天子,理应是要被处死的。” “处死,触犯?这明明就是天子自导自演的戏,他们不过只是受他差遣!”气不可遏,凌钰经不住提高语调。 圆肚连忙想要挡住她。怕她被梁肆启瞧见,“珍妃,你不要说了。天子没有处罚你已是万幸,难道你还想重蹈覆辙一回?”圆肚又是警告又是关切,“天子已经是这样的脾性,任谁都捩转不了,你又何必做这些没有用的尝试。白费了力气。” 凌钰倒是在圆肚的告诫中渐渐清醒,梁肆启确实已是无药可救。她何必冒这样的险再去惹怒他。望着圆肚,凌钰缓缓道:“你也是妥协,所以也是无能为力吗。” “奴只是卑微之躯,哪里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圆肚再朝凌钰行了礼,招呼着侍从押解下宫人。 远远望着梁肆启一脸的气定神闲,凌钰突然感到索然无趣。她转身离开,在梁肆启还没有看到她之前走开。才走过这一片庭院,拐角之处,恰与梁肇启狭路相逢。 凌钰静静望他一瞬,移开目光点头致礼,“允王。” “你一个人?” “我让宫人先回去了。” 梁肇启道:“你去看了哥哥?” 凌钰点着头。 梁肇启淡淡一笑,“是否被哥哥所惊。” 凌钰望着身后那片璀璨灯火,缓缓道:“我真是不明白天子是如何想的,他是半个江山的主人,却没有君王的样子。若永远这样下去,国家可保?” 此刻,凌钰忽然想起了陆玦。分别已久,不知他在做着什么,是否一直都在秘密筹备着与梁肆启的对峙。 梁肇启摇了摇头:“你不了解哥哥,他有他的决断,纵算他行事如此,他也有他的聪睿。” 凌钰不禁笑自己为什么要在梁肇启面前说起这样的话,“你们是亲兄弟,你自然是帮他说话的。” 梁肇启只是一笑,也不再提及这个话题,“是要回去么,我送送你。” “你是去看天子的吧,不用送我了。” “我也只是无事来宫一趟,不碍事的。” 他的执意在身前,凌钰不忍再劝。两个人缓步走在王宫深庭,一时没有可以提及的话题,凌钰不喜这样的沉默,问道:“自从那日你反对过天子攻魏后,天子似乎已经不再提及此事了?” “哥哥已经召集了五国小王来胡。” 清朗的一道声音出口,凌钰错愕:“诸侯要来胡了?” 梁肇启点头应着:“不日就将来了,此刻应已在路上了。” 凌钰还是惊愕:“天子要攻打魏国了吗?”她怎么一点都没有听说,五国小王要来了,陆玦也要来了。 梁肇启凝眸望着前方,“哥哥并没有再提攻魏之事,我也还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那没有要攻打魏国,为何又召诸侯入胡王宫?” 梁肇启淡笑:“或许也是哥哥一时兴起,又有了新鲜的玩法。” 凌钰瞪眼:“果真么。你倒像哥哥,他倒是弟弟。” “我当不来哥哥,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哥哥护着我。”梁肇启不禁一笑。 渐渐说开,他们之间倒开始少了那些约束,一路笑谈着走去央华殿。终于到殿门口,凌钰停下脚步道:“阿允,谢谢你,你快回去吧。” 他点着头,却没有离开的架势。 凌钰微顿:“阿允,你快回去吧。” 安静凝视她。梁肇启轻轻点头:“我回去了,你早些安寝吧。”转身前的一眼深望,他似乎有话想对她讲。但在她微笑的若无其事的眼神中,他只对她投以一个浅笑。 第二日,凌钰主动去找了梁肆启。她想要打听到陆玦的动静,想知晓梁肆启此刻诏令是因什么。 再一次进了乾炎殿,凌钰手中捧着一碗参茶。她来之前特意问了圆肚,梁肆启今日午间想要喝此茶。 进殿,还没有见到梁肆启,凌钰却在见到四周宫人时微微一惊。他们的面容都陌生得很,不是之前侍奉的那些宫人,那些宫人去哪里了?此刻这些宫人都是生面孔。除了圆肚,凌钰一个都不熟识。 奉着茶,凌钰行去极恭敬的礼节。“天子忙碌一早,喝杯参茶吧。” 大殿沉寂片刻,梁肆启曼声轻笑:“多日不见爱妃,爱妃竟变得体贴了。” 垂眸,凌钰回:“妾不敢当。” 没有说话。高高举着手中的茶,凌钰的手臂已渐渐酸疼。脑中思索一瞬。她索性径自起身,径自上前将那茶放到了梁肆启的桌案上。 开口,凌钰极尽恭谦,声音轻软:“天子,妾是来请罪的。” 梁肆启略作诧异道:“哦,什么罪?” 虽然做好了准备,但凌钰心中还是颇有局促:“那一日,那一晚,妾失了礼,不该出言不逊,不该用……” “那一晚,哪一晚?”梁肆启丝毫不再记得一样,挑眉来问她。 凌钰抬眸,他虽是迷惑的样子,一双眼眸中却没有半丝迷惑,清醒得很。凌钰已知,他不愿再提及那一件事。垂首,凌钰道:“天子大度,是妾的失礼,妾以后不会再犯了,妾对天子……心存感激。”突然的一瞬间,凌钰觉得她对梁肆启有着恨意,他给了她优越的生活,每一次的震怒下都不会太过惩罚她,甚至他也算宠她。但是他却剥夺了她再去爱人的权力,禁锢了她的自由。她心里有着恨,这是她十九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恨的人。 梁肆启渐渐笑起来,“爱妃的脾气好像变得更温顺了,寡人甚慰。” 凌钰附和着温言道:“天子先饮下参茶吧,别太cao累了。”装作无意提起,凌钰道,“妾多日没有见天子,也不敢打扰,天子近日在忙什么呢。” “寡人觉得王宫无趣得很,这几日都闷闷不乐。”这句“闷闷不乐”从梁肆启口中说出却别有一番味道,即是感叹,又更惊喜。他既然惊喜,那便是有了新的念头。 “那可否邀妾陪天子出宫游赏一趟。” “不必了,寡人让诸侯陪着去。” 心中微动,凌钰敛眉问:“哦,天子可是要召哪国小王来陪天子?” “寡人预备将五国小王都召来,兴许再过几日他们就该到了。” 凌钰显露惊讶:“诸侯又将来胡么,天子果真将他们召来了?” 梁肆启大笑道:“爱妃这般惊讶做什么,寡人诏令诸侯,他们自然应来。” 凌钰微笑:“天子的诏令他们是应来,但是诸侯不应忙碌政务吗,难道,难道天子是想诏令他们来商议攻打魏国之事?” 梁肆启但笑未语:“寡人还没有尽兴,等心情大悦时再提及此事罢!”他从椅上起身,走到殿中将凌钰搂住,“去陪寡人用午膳。” 五国小王来胡并不是因为攻打魏国之事,凌钰放下心来。这几日里陪梁肆启在侧,他虽一直高兴,时常含笑,却不经意间都会走神。深如沉潭的一双眼眸不知想的什么,所及的目光都飘向了远处。 这日清早,凌钰还在入睡,渐渐感觉殿中有轻微的人声交谈,将她吵醒。朦胧间睁眼,是殿中婢女在伺候梁肆启梳洗,他今日起得很早。正欲转身出殿时,他瞥见凌钰睁眼看他,“醒了?” “天子今日起这么早。” “你再睡吧,诸侯到了,寡人要去一趟。” 在凌钰的愣神里,梁肆启已出了殿去。再睡不着了,凌钰急忙起身,她有些手忙脚乱,匆忙命令婢女替她穿戴梳洗。她不愿意撞见陆玦,此刻不愿意。她不想他看见她从梁肆启的寝殿出来,她不想! 婢女终于在凌钰的急喝中替她穿戴好,凌钰如蒙大赦,疾步出了殿,往自己的宫殿走。 但才出殿门,她就正正与最不想见的人撞了正着! 梁肆启身后,五位小王颀身站立。于人群中,凌钰的目光永远能在瞬间寻到陆玦,与他的目光碰撞交织在一起。陆玦依旧是以往沉稳内敛的样子,一身威仪收敛,浑身却散出那盖不住的辉芒。凌钰怔怔凝望,他的目光从她眸中移下,落在她修长光洁的颈项,片刻,已经移开,不再看她。 像是人群中沦落的小丑,凌钰竟在此刻无地自容。她飞快地朝梁肆启行了一礼:“天子,妾先告退。”没有等到梁肆启的回应,她已飞快离开。 大步地走,任裙摆飘扬在清晨的风中。等四周渐渐安静,终于再无人时,凌钰死死拉拢衣襟,欲要掩住颈项那些不堪。 不用照镜,她已知道她颈项有什么,她已知道陆玦在看什么。昨夜的承欢,梁肆启在她脖间留下痕迹,她知道方才自己有多羞,有多难堪。 死死拉扯着衣襟,今日穿的宫裙却是低领,盖不住她不欲让人知晓的不堪。 终于在他眼中沦到这样的境地了,四个月的分别,他或许早已将她忘记,不再在意她。突然苦笑出声,凌钰觉得自己此刻很可笑,明明是她自己的选择,还能再怪谁。 梁肆启在乾坤大殿设宴款待诸侯,凌钰不在场,也不知他们在谈什么。夜间时候,宫廷又兴起一场夜宴,梁肆启命人来请,凌钰只称自己身体微恙,不便见风。 明明是最盼望见到陆玦,但真正相见时,有情人变得无情——不如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