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钰知道自己又闯了祸事,陆玦不愿她现身,怕引出事端来。她的额头撞到陆玦下颔,这般抬眸怔怔望他,心中却又掀起澎湃。他虽恼,却也是出于对她的一份关心。他黑色的眸子里正映着她发愣的一张面容。 凌钰微窘,忙退离开,低低道:“不要怪罪云公,是我自己乱跑。”她又抬眼望他,“君上,你真的没有事?” 马车已缓缓启程,陆玦告诫,“再不可这样莽撞,若天子知晓孤带了魏人在身侧,孤如何保住你。” 孤,他已换做了小王的自称。 凌钰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隔远了好多距离。 “你可听清了?”陆玦再问。 “明白了。”凌钰回道,“天子没有对你如何么?” “无事。” “天子深夜诏你去做什么呢?”凌钰依旧疑惑。 “你不懂政事,孤多说无益。” “也是……”凌钰不再问了。 安静了好久,凌钰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些话要对云公说,不如我去他的马车。” “已快到驿站,再等片刻无妨。”陆玦淡声道。 凌钰不得不端坐在他身侧,她浑身都是僵硬的,这样的沉默里,她连呼吸都有些不敢。一路快要到达驿站,凌钰终于再次开口,“我们……” 她的话却被陆玦打断,“我们明日回卞耶。” 她也料到了。 点头,马车已停下。 凌钰下了车,云初九也正从另一车上下来,他大步奔来,对陆玦急问:“大哥,天子为何诏你入宫?” 陆玦未语,走入了大门,云初九也忙跟上,他们二人进了屋,关上了门。凌钰一人缓步走在后,脚步渐渐顿下。她望住这没有月色没有星辰的夜空,心间低低一叹,终究只得回房去了。 只是凌钰已无睡意,她不知她所担忧的人到底与梁天子有什么关系什么过节,她不知他受过怎样的苦,他的亡妻是如何死的她也不知。她不知的东西太多,明日便要去卞耶了,那里会是什么样子,又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真的不知,睁着眼,挨到了天明。 第二日,行程已准备好。云初九来叫凌钰用膳,这是来胡多日里他们三人第一次同桌而食。只是这一场早膳吃得凌钰索然无味,饭桌上,他们二人不语,她也不会说话。 云初九性格爽朗,皱起眉头来,“为何你们都不讲话,阿钰,今日就要回卞耶了,你不问问大哥卞耶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么?” “君上从前与我说过。”从前,他们一路拼死逃亡时虽然辛苦,她却觉得比现在好上太多。 “哦,怪不得你这么淡然。”云初九又笑起来,“卞耶美人可多啦,你去了估计只会成绿叶。” 凌钰不禁一笑,“真的么,那你今后去卞耶找个女子做夫人吧!” 陆玦突然轻声一笑,“我也是这般想的,三郎,我会替你留意。” 云初九急道:“留意什么,我才不要娶卞耶女人,卞耶女人脚小,看着慎人,我不要娶裹脚女人,我要娶如阿钰一般的大脚女子!” 凌钰脸色一红,虽知他说的是真心话,自己却是失了颜面,“胡说什么,我哪里,哪里……哪里大脚!” 云初九也知自己说错了话,挨了凌钰一记白眼,讪讪道:“反正我还未及冠,婚事不急。” 许是回卞耶即在眼前,陆玦难得心情轻快,挑眉道:“你急什么,你自然不急。我只是你的大哥你的友人,只能给你选个侧妻,你的正妻还得梁天子来选。” 云初九自然也知,安了心地不再提及此事,只顾吃起碗中饭菜。只是他的正妻确实只能梁天子来选,若他今后有喜欢的女子,都不能自己做主!这样想,云初九心中不禁横出一个疙瘩,夹菜的手也渐渐放慢了。 一时又是寂然无言,最后,只凌钰轻轻问了一句,“你们不去与梁天子辞行么?” “会去。”陆玦简单回她。 用过膳,整装出行,他们驶去的地方却是王宫。凌钰未多问,陆玦能带她来此,自然已是准备妥当。 到了城门下,陆玦轻声朝凌钰道:“不要下车。” “好。”凌钰忙应。因害怕多备一辆马车暴露出凌钰来,所以他们只有两辆马车。陆玦望了凌钰一眼,掀开车帘下了车。 云初九也正从另一马车出来,他们二人走到城门下,掀开长衫下摆,俯身朝面前那座威严王宫跪去。 凌钰透过车帘一线空隙,望见那挺拔的身姿微微一曲,俯身跪在地面。她被眼前所见景象深深震住,这样一个恍若天神般英勇的男子,竟然会屈膝朝这座王宫下跪。 她猛然伸出手去,欲掀车帘。 “不要下车。”然而他的话却深深响在耳边。 凌钰生生停下,僵硬收回手,却又猛然将车帘撩开一些,渴望望清楚眼前景象。 陆玦俯身朝身前威仪王宫跪拜,“天子在上,吾君万万岁。今辞,心念天子,感激长存。卞耶全城效忠于胡,必不忘天子恩泽。陆玦再拜,愿吾君大显神威,一统天下。”他挺拔的身躯深深拜去,前额触地,做出极尽卑微的姿态。 然而他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这一俯身的跪拜,却丝毫不会玷污了那一份气势。 他是能屈能伸的小王,他只是这乱世里的诸侯,性命被天子掌控,却有一腔热血抱负。 云初九也深深参拜,“愿吾君大显神威,一统天下。” 他们再连连磕去三个头,身姿都低到了尘埃里。 凌钰死死抓住车帘,牢牢望住那挺拔的身姿。他已起身,硬朗的轮廓依旧稳重,神态平静地朝马车这边走来,他也自如地掀开马车,进了车中。 待马车缓缓启程,凌钰终于缓缓凝眸朝陆玦望去,“子陆……”失了神,她已唤起了他之前对她说的名字。 陆玦微一皱眉,淡淡应承。 “你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凌钰将目光都落在身前这个男子身上,她的一颗心……也都落在了他身上。 “是。”陆玦答得无谓。 望着他平静的面容,这一刻,凌钰却生出无尽的心疼。她喜欢的男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她愿意看到他手掌江山天下,却舍不得看到他受尽苦难。可是他却是能够受苦之人,他可屈可伸,可做大事,不拘于泥,即使他方才向天子低了头,她却更觉得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变得越加英挺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