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进京,白檀和绿蝶都被召回宫,王妃让云清去侍奉王妃。云清曾侍奉惠妃生产,这回出宫要到孩子满月才会回来。 和白檀玲珑一样,白芷绿蝶先向惠妃禀报了王妃的情况,惠妃给了赏赐。 到第二天夜里,才回来的白芷就和白术大吵起来。 起因是绿蝶不小心说起王爷这几月在府中新纳两房姬妾,白术听了既惊又妒,白芷看见冷嘲热讽,于是按照她俩的一贯套路吵了起来。 惠妃知道白术对九王爷的痴心,这回派了三批人去王府侍奉王妃,却没让白术沾一点边的意思,白术心里恐怕很不好受。 惠妃娘娘这样做倒也挺合情合理,她派宫女去王府是为了让王妃安心养胎的,白术根本不懂掩饰自己的心思,若真到了王府和王爷有个什么,王妃还如何安心。 虽然少了她王爷不会不近女色,但她在王府代表的是惠妃。惠妃一向通情达理,儿媳孕中怎会派个人去给她添堵。 吵着吵着,白术居然说白芷是因一直嫉妒她和王爷,才会一直拿话挤兑。 白芷的脸噌地红起来,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地,她冷笑道:“我嫉妒你?你也不瞧瞧你自己是什么样子,我嫉妒你什么?嫉妒你痴心妄想么?别以为王爷和你说几句话给了你些东西就怎样,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让王爷送过东西的姑娘不知多少,你爱往自己脸上贴金,以为自己迟早要作娘娘呢!” 白术也是又气又臊,胸中快被委屈和怀疑撑炸了。她不明白,以前王爷明明对她挺好的,如今开了府时常不能见是不是就忘了她,白芷所言,正中她的痛楚。 白术气血上涌,“哇”一声扑向白芷。 白檀和玲珑一直在围观。不是她们冷漠,每次她俩吵起来周围总要有一两个人倒霉的,可看见白术扑过去,两人立马跳起来一人拉着一个,劝道:“你们两这是干什么?娘娘还在暖阁里呢,王爷今日也在侧殿歇息,你们这样吵是想让娘娘和王爷都知道么?” 白芷挣脱了玲珑和绿蝶的手,朝白术道:“是了,我都忘了王爷今日宿在偏殿。瞧你这副没羞耻的模样,怎么不干脆去问问王爷,兴许你一哭起来,王爷可怜你,果然给你些好处,你也不用在这听我们的冷言冷语。” 白术魔了障,听见白芷这样说,尽真朝门外走去,急得玲珑和绿蝶又跑过去拉她。 这时,白蔹一脸寒意出现在门口,恰挡在白术面前。 “都吵什么!云清姑姑不在,一个个都没规矩了么?敢情现在都没事做是不是,娘娘身边就我们几个,本来人手就不够,你们闲着不想着多帮着娘娘些,窝在这里吵吵闹闹,把自己是什么身份全忘了。” 她一喝,屋里的丫头们都安静下来,大家都以为是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惠妃,因为刚才白蔹是在惠妃那里伺候的。 她瞟了满脸泪痕的白术一眼,然后道:“白檀玲珑,娘娘找你们过去一下。” 两人面面相觑,吵架的又不是她们,干嘛找她们过去? 出去以后白蔹才说明,原来惠妃是找她们过去问些关于九王爷的事。她们都回来几个月了,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是好问的。 白檀拍拍胸口,道:“我还以为娘娘时知道屋里吵起来要问罪呢,吓死了。” “你们以为娘娘不知道,”白蔹没好气道:“懒得过问罢了。她们俩人太没规矩,指不定哪天娘娘心情不好就给整治了。你们两个以后碰见她们再吵,要么劝着些要么躲着些。” 白檀苦了脸:“能躲哪去啊?娘娘要是罚她们,难道我们能逃了不成?劝就更不用了,白芷那嘴一张口就把白术说的死死的,她不改口白术想不开,迟早要闹出点儿事来。” 白蔹也知道那两人的矛盾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摇摇头道:“哎,白芷说话虽然难听了些,可直言总比说胡话哄人强,白术那脑子实在不开窍。” 惠妃此时已在寝殿里,白兰在伺候她卸妆,两人进来行礼,惠妃问道:“找你们来是想问两句话,你们两在王府时,可曾见过王爷和一个姓苏的姑娘来往?” 玲珑眼皮一跳,姓“苏”的姑娘,她马上想到那个长得漂亮但行事有些古怪的苏姑娘。 白檀奇怪道:“娘娘说的是那位苏家的苏青文姑娘么?王爷娶了王妃后,不是再不见听说与她往来,而且苏姑娘去年不是嫁到南方了?” 九王爷没成亲时与不少世家小姐有过传闻,苏青文苏姑娘便是其中之一。那时王爷好像还挺喜欢她,许多人都说这位苏姑娘有可能会成为皇子妃,玲珑还因为被同伴陷害得罪了这位苏姑娘,遭了一回灾。 惠妃道:“不是那位苏姑娘。白芷她们和我说,在王府听说王爷与一位姓苏的姑娘来往甚多,我就想瞧瞧到底是哪一家的。我问过白蔹,她说不知道,找你们来只是想看你们有没有留意过。” 白檀想了想,道:“奴婢和玲珑两人只在内院,鲜少涉足外院。若是王妃认得请来府中玩耍,我俩兴许还见过,若是只与王爷来往……” 玲珑赶忙道:“奴婢未曾见过。” 惠妃抚了抚自己的头发,叹气道:“我猜你们也是没见过的,要不然我怎么会不知道。” 白兰笑道:“娘娘,王爷现在也是大人了,与几个姑娘来往是什么事,娘何苦cao心这些。” 惠妃起身走到水盆旁,双手浸入盆里先前准备好的花露中,道:“等陶氏生了孩子,也该考虑给九郎纳一两个侧妃了。刚才白檀的话倒提醒我,木山苏氏在京中只有一房,苏青文出嫁了,不过好像还有个meimei。”她对白兰她们道:“明日让人传话出去,让云清在宫外多留意些,还有小贵小义,他俩是常在外跑的,也放机灵些。” “是。” “啊对了,”惠妃用丝帕轻轻擦着手,又道:“今晚厨房熬了鸭rou粥。玲珑,待会儿你端一些去给王爷,你从前也该送惯了的。” 出了惠妃的寝殿,玲珑心口嘭嘭跳,刚才和惠妃撒了谎。虽然她撒不撒谎都没什么要紧,惠妃注意到了要查总会查出来。她不知该不该给王爷提个醒,不知道王爷和那位苏姑娘什么关系。 因为九王爷本身在户部有差事,又要帮皇帝处理政务,偶尔忙起来没赶上宫门下钥的时间就会回漪澜殿过夜。 侧殿惠妃一直让人打扫着,连院子里的花木都一直有人打理,玲珑熟门熟路走到王爷书房前,见小齐候在门外面,书房里传出乐声,仔细一听,曲调悠远却隐隐含着苍凉,是箫声。 九王爷的剪影投在窗户上,小齐静静听着,便见玲珑过来。 他见她提着食盒,小声道:“这是给王爷送吃食吧。” 玲珑点点头,“娘娘让我送来,怎么,爷一个人在里头么?” 小齐瞅着窗上的黑影,道:“爷最近心情不大好,朝里的事……唉,我也说不清楚。今儿回来就没让人伺候,这会儿又吹箫。爷心烦,我们也不敢打扰。” 玲珑默然不语,小齐又道:“对了,我还没问你,上回你问我那些事,你和王爷究竟是怎么回事?” 玲珑有点尴尬,这种事情怎么解释,“什么怎么回事,我一个黄花大姑娘,你可别乱说话。” “你别和我打马虎眼。王爷知道我告诉你药膏和首饰的事后,怪我多嘴狠罚了一通。原来你一直都不知情的,那天全是哄我。” “我才没哄你。倒是你,这种事先前都没告诉我,害我……” “害你什么?” 玲珑叹口气道:“反正什么事也没有,你别拿去和人乱说就成。” 小齐还要追问,却听见王爷在里面道:“什么人在外面。?” 他只得止住,玲珑道:“王爷,奴婢玲珑,奉娘娘之命给您送夜宵来了。” “进来吧。” 进去以后,见书案上放着玉箫,王爷的手指还搭在玉箫上。箫声苍凉,王爷脸上却平淡无波,或是他有意将心事藏起来,喜怒不形于色,只眉尖微微攒着。 玲珑把如从前一般碗和调羹放到他面前,眼角余光扫过他的面庞。 虽然拒绝了,玲珑也不能不承认自己的心。她是喜欢他的,既然没办法面对,就只能偷偷看着。 他好像瘦了一点,轮廓给人感觉阳刚坚硬了些,肤色也不若从前那样白皙,风霜历练下来,变成了包裹着力量与成熟的蜜色,年少的单薄就这样一天天削去。 玲珑缓缓后退,他从桌上一队书信中抽出一封,递给玲珑。 “去年你让小齐帮忙捎信回家,这是你家人给你的回信。” 玲珑呆了片刻,才听懂他的话,伸手接过书信,道:“我拜托小齐……怎会在王爷手里?” “你拜托小齐的事,你认为我会不知晓么。” “可是……” “信是我让人送出去的,回信自然也在我这里。你家在陇州,我常与舅舅有书信往来,送信的使者会经过陇州,你的信是我让人顺道带去的。“ 玲珑低下头,抚摸着并不平滑的信封,想不到真有收到家书的一天。虽然不易,但入宫以来她也是尽量与家中联系的,如今算上这封家书,也只得过家中两会信儿。 他道:“你若是想看,现在可以看一会儿,待会儿我吃完了再让你收拾。” 虽然不太合规矩,但玲珑也等不及。家书抵万金,离家这么久,她头一次拿到家里的信。这封信,想必曾拿在家人手里,她似乎能通过它,感受到家里的温暖。 终究忍不住,她福身道:“奴婢先谢王爷让奴婢能得家书,再向王爷借个灯。” 九王爷含了一口热粥,点点头。玲珑走到烛台下把信封撕开,取出里头一张软绵绵的纸,回头看王爷在低头喝粥,才放心把信展开读起来。 信纸皱巴巴的,上面的字是她父亲的笔记。她娘不会写字,小时候认识的字都是爹爹教的,此刻看到父亲的字迹,不免想起从前爹爹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的情形。当看到信上的第一句话时,她鼻子一酸一股潮热冲上了眼眶。 大姐儿,爹娘一直后悔,当初家中没能凑齐银钱,让你不用去宫中…… 玲珑在家排第一,没有名字,从前父母就大姐儿大姐儿地的叫着。她爹爹只是州府驿站的小吏,进宫前家中日子也还算过得去,但征召宫女的令一下,却是万万凑不齐钱去贿赂选官或是找人待选的钱,所以,他们含泪把她送上了进京的马车。 这么多年过去,父母还在为这件事自责,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们会把她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一样挂念。 信中说,家中一切都很好,她入宫以后,州府每年都按例发放银钱。日子比从前已是好过许多,小弟弟没多久就要入学了…… 信写得不太长,大概是怕写得太多不好送,但父母的脸,弟弟调皮的模样,还有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小弟弟的模样,似乎都能从父亲的一笔一划中跳出来,映在眼帘。 九王爷吃了两口,鸭rou粥太腻不合他的口味。抬头看见玲珑侧背身站在灯下,只能看见她小半边脸颊,忽然一道晶莹划过没入她的已经,他知道她是哭了。 小宫女说对他绝对没有非分之想,他是不相信的。 那天他听见她和卓逸的对话,他以为她大概也是怕她母亲,宫女的身份的确是个束缚。又或者,她也是个不愿意给人作妾的,卓逸那傻小子没听懂她的话,他却听懂了,虽是借着别人的事在说。 像那夜在花楼里,明知敌不过常悟那个莽夫,她还是会全力一搏,这样不肯认输的人,怎么会没有些心气。 他原来是因为在胜雪园那次相遇觉得这个小丫头挺特别,本来也没记住,哪知道她随着别人到漪澜殿又给他撞见。 那时看她吓得躲在那个姓宁的御女身后,他心里其实挺乐的,在胜雪园时他以为她会躲在假山石头后发抖,没想到转过去看时,连个人影都没有。真让人有种被摆了一道的感觉。 机缘巧合她成了漪澜殿的宫女,那时她瘸着腿来求他母亲,痛苦落魄却一脸绝然,看着倒叫人有些心疼。 后来因为青文拿盒玉女桃花粉误伤了她,又让他有些愧疚。 既然已经有了怜惜之心,自然起了怜惜之心,自然要按着自己的心意有所动作,若能成就一段情也不失风流。 她好似完全没有察觉,直到那天在茶馆。他听见她说“逍遥自在人心”,这话倒与他素所想法有些不谋而合,心有所动,干脆直接问她。 那时他才看出来,她对他也并不是全然无意,但最后她还是拒绝了。虽不明缘由,他并不打算强求。不过是个小宫女罢了。他花了些心思,不过她不愿意,他也没必要继续浪费心思。世上好女子不只一人。 朝中政事繁忙,王府也有家世,他没多少工夫为他觉得不值的人儿女情长。 不过总有些不甘心,他并非没有被人拒绝过,也不是第一次放手。或许是她回绝得太直接。就好像那时在胜雪园,出乎意料。 心中似还有牵绊,虽不明显却未断绝。 刚才看见她接过信时的欣喜和灯下悄悄落泪样子,仅一念之间,他想,既然无法放手,便不要放了。 这么想着,他自己都不觉已经站到她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