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从袖子里掏出手绢,在榻上虚扫两下好整以暇地坐下,目露挑衅:“姑姑好手段,云絮斋上下都是姑姑在打点,您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哪里容得了我们这些下人插嘴?” 廖姑姑双手紧拢站着,显得从容不迫:“姑娘言重,御女将云絮斋内事务托付给我,就是要我能管理好斋内诸事,我不过是按御女的吩咐办事。” 彩霞冷笑:“你少拿着鸡毛当令箭,御女为人我最清楚,她待人一向宽厚。不像有的人,表面上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实际上全都是做着给人看罢了。” 她这句话说得实在冒犯,廖氏好歹云絮斋内事的总管,总领大小事务,大小也是个管事,彩霞不过是个女史,即便拢香格外信任她,这样说话也是以下犯上了。 廖姑姑眉头一紧,正要回嘴,没想在彩霞身后的红染双手叉腰,帮腔道:“彩霞jiejie说得不错,平日里看着姑姑对人都笑眯眯的,还道姑姑是个会疼人的,没想到关键时刻也是个见死不救的。须知风水轮流转,姑姑这样绝情,怎么知道哪天也有高处跌下来的时候。我们倒还好,姑姑位高跌得也痛,到时候若连个拉一把的人也无,那才叫凄惨。” 这话真真狠毒,玲珑不由得多看红染一眼,从前只知道她一双巧手会梳头,性格活泼些,善于拿好话哄人,却不知道她骂起人来居然这样毒辣。廖姑姑显然也被气得不轻,彩霞在拢香面前得力她尚能忍让三分,红染出口伤人她却不能忍:“你不过是云絮斋里的一个小宫女,连品阶也无,我是云絮斋的管事,你凭什么在我面前大呼小叫,这般没规矩,是想拖出去受罚么!” 红染毕竟位低,此话一出便被骇得一抖,却死活梗着脖子与廖姑姑对视。彩霞轻哼一声:“她说不得,那我可说得?姑姑这般表里不一,却连个说话的机会也不给了,多说一句便要罚人。我看这云絮斋竟不是皇上赐给宁御女的,而是给廖姑姑您你的!” 这话说得好没尊敬,玲珑实在看不下去,以手轻扣门扉,“哒哒哒”三声清脆,屋里三人始觉她站在门外。 彩霞转身,半惊半疑地望着玲珑身后:“玲珑,你……”见玲珑身后没别人,稍稍定心。 玲珑知道彩霞在找拢香,担心她来了拢香也跟着来,于是道:“御女还在午休,三位何以在此喧哗?”玲珑在拢香身边呆的时间久了,有些地方很像拢香。比如说生气,拢香待人温和,但绝对不是无下限的温和,她生气的时候不用骂人也能让人知道她生气了,玲珑也是如此,平时和谁都能有说有笑,必要的时候撒泼卖乖都使得,不爽的时候绝对能让你感到她在不爽。 玲珑看着彩霞,彩霞有些心虚,惝然开口道:“你怎么在此,不是在伺候御女歇息么” 看见她心虚玲珑心下才觉有底,她自然不会以为彩霞能被自己的目光镇住忽然明白过来,彩霞在意的是拢香。因为玲珑也算是拢香一个心腹,虽然不如彩霞中用,但她的出现往往也代表拢香。彩霞还在意拢香,待会儿她要劝就好劝了。 想到此,玲珑索性道:“我听到这边有响动就过来瞧瞧。” 这话是诓人的,但也奏效。三人听说她是听见响动才来的,都露出慌乱的神色,廖姑姑先道:“玲珑姑娘听到了响动?可有惊扰御女?”彩霞往玲珑背后瞅了又瞅,害怕拢香跟着出现的样子,红染居然开始往旁边挪,像是怕被逮住。 玲珑只好继续绷着脸道:“御女有没有听见我就不知道了。咱们云絮斋地方不大,打个喷嚏也能传几间屋子。廖姑姑与彩霞jiejie都是御女跟前的得意人,怎不先想想,若是惊扰御女可如何是好,即便御女午睡未曾听到风声,要是有人从外面路过云絮斋听见,恐怕会指着云絮斋笑话呢。” 廖姑姑闻言面露愧色:“老身考虑不周,实在惭愧,但事关云絮斋内务,不得不妥善谨慎。” “两位到底为何事争吵?” 不等廖姑姑回答,彩霞抢道:“红染的母亲染了重病,这几日正好有人可以帮她把钱送出宫去给她母亲治病,红染怕钱不够,想多支一个月的例钱托人一同带出去,”说着往廖氏那边瞪了一眼,“廖姑姑却死咬着不许红染预支,眼看红染托人送钱的时辰就要到了,你说这不是见死不救么?” 托人把钱带出宫?宫女要找人送东西出去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从前冬梅就帮她送信出去,只要有认识人,要送也不难。况且宫廷里设有采买机构,许多宫女都会托出去采买的太监带些香粉小首饰之类的,这是旧例,不过要传信或是夹带就有些难了,因为出入宫廷的东西都要经过检查的。 廖姑姑急辩道:“不是我见死不救,云絮斋里一切用度都有定例,每月月例有多少就是多少,莫说红染姑娘,就是御女的用度也是有规定的,况且……”廖姑姑顿了顿,继续道:“总之是不能说预支就预支的。” 她所说不假,拢香这御女位份不高,月例也不会多哪里去,除了皇帝的赏赐又没别处接济,打赏宫人的钱是不能少的,她自己做衣衫都没舍得多做几件,只维持脸面而已,那点子月例支撑云絮斋花销还紧巴巴的。而且廖姑姑方才的样子,分明是另有隐情的,只是当着人面不便说。 彩霞却不依不饶,上前抓着廖姑姑的一只手伸到玲珑面前,那腕子上缠着一圈金闪闪的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个金镯子。彩霞道:“你莫要听她满口胡言。云絮斋里统共就这些人,能用得了多少,你我不清楚她还不清楚,你听听她方才那些话,别说是克扣我们的,就连御女的她也敢克扣。若不是,这只金镯子她是哪里来的?昨日还没见她手上有,今天又不是发月钱的日子,她怎么就多了只镯子?预支些月钱又不是不还,她却说拿不出钱来,钱都被她打镯子去了吧!” 廖姑姑一把抽回手,也不知是气势羞,涨红脸道:“别胡说,这镯子是……是我……” 彩霞见她答不出来,越发得意,揪住她一定要个说法。这手镯的事玲珑还真不清楚,廖姑姑又没个准确说法,她也不知谁对谁错。无法,眼角瞟见红染躲躲闪闪地,越挪越边上去了,心思一转,逮着红染问道:“红染,你告诉我,你托什么人带钱回去,又是从哪里得了消息知道你娘病了,病得多严重,看病要多少钱,还差多少,怎么不先来问我们借就来找姑姑领月钱了?” 她被逮着已是惊慌,玲珑一连串问题更问得她眼神闪烁:“这……这怎么好说……” 玲珑奇怪了:“这有什么不好说,大家一同当差,理应相互帮助,你先告诉我,我这里存着几吊钱一时也用不到,借给你也无妨。” 红染支支吾吾,左顾右盼,玲珑又问了几句,她仍旧答不出来,她两一个紧逼向前一个步步后退,屋里两方人马你一句我一句,比刚才还鸡飞狗跳。最后红染急了一跺脚尖声道:“玲珑姑娘莫要再问了,这是我自个儿的私事,姑娘平日诸事不管诸事不问的,就算我问了你,你也帮不上忙吧。今天幸而碰到了彩霞jiejie能主事,才能替我在姑姑面前多说几句,若是碰到了玲珑姑娘,怕是还多帮着廖姑姑些!” 廖姑姑和彩霞都被她尖利的声音引得朝这边看,玲珑心里的火“噌噌”向上冒。红染这话是嫌她事管得少了?姑娘我管得少也不是你能呼喝的!玲珑忍不住正要开骂,忽听得背后响起拢香那温柔似水的声音:“都别吵了。”声音是温柔似水,不过不是温水而是冷水。 玲珑也尝了一次被人背后惊吓的滋味。一转身,看见拢香站在门外,翠鸣跟在她身后。许是玲珑刚才的火还没熄下来,翠鸣一见她看她,连忙摇头摆手,拢香道:“不是她。”玲珑方觉自己戾气太盛,尴尬地又朝翠鸣眨了眨眼,收回目光福身道:“御女醒了,可是被奴婢们吵着了?”廖姑姑和彩霞也已福下身。 拢香缓步走进来:“都起来吧。”说着走到榻前坐下,心平气和道:“你们的争吵我方才都听到了,想不到我这云絮斋不大,杂事倒不少。” 廖姑姑躬身愧疚道:“是奴婢治事不周,还请御女责罚。“ 拢香微微一笑,摇头道:“云絮斋到底还是皇上赐给我的,廖姑姑不过是替我打理事务,要说不周到,终究还是我的不周,要罚也先罚我自己。” 玲珑她们连声称“不敢“,彩霞不服气道:“御女好心,莫要被那些小人蒙了眼睛……” “彩霞放肆。” 彩霞的表情僵在脸上,这是拢香头一次对彩霞这样说话,虽然不是骂她,虽然语气不严厉,却生生让她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差别,不再是从前亲密无间的好友,而是主与仆。彩霞半垂下头,拢香见她僵硬的表情心头微微发苦,但还是说下去:“廖姑姑是云絮斋的管事,你方才那样对她说话是不敬知道么?即便心中再有不满,上下有别你该懂得。”说罢不忍再看彩霞表情,对站在最后的染红道:“染红你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