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日光和暖,两人在佛寺周围走了走,一前一后保持着一段距离,都没有说话。佛寺里的僧人比以前多了一些,在做洒扫。 其实,他们洒扫得并不专业,从这点就可以判断这些人都是潜伏在这里的高手,并不是什么僧人。如今的佛寺,俨然就是一座无形的牢笼,抑或者说是静待人来自投罗网的死局。 “再过一阵子,江都的槐花就要开了。满城的槐花,和暖的风里带着甜香,你说你最喜欢的。处理完这边的事,我们去江都,应该就可以赶上槐花胜景,或许还可以去参加曲水流觞的诗歌会了”楚江南踱步下台阶的时候,站在一棵槐树下,对赵锦绣说。 赵锦绣也是喜欢槐花的,但是跟楚江南无关,那是属于她和许华晨的隐秘片段。她站在台阶上看着一脸笑意的楚江南,总觉得很陌生。在她的印象中,她还是喜欢那个一袭红衣,神色清冷的凤楼楼主,即便让人感觉疏远,却也感觉踏实,心里充满喜悦。 “锦绣,你说可好?”楚江南低声问,江风在周围穿梭,摇得树木沙沙作响。 赵锦绣慢慢踱步下去,拢了拢衣袖,慢慢地说:“江都现在是大夏的领土。” 这是一种提醒,也是一种挑衅。楚江南不以为然,漫不经心地说:“很快就不是了。” 他的语气很淡然,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赵锦绣也不知他谋划成什么程度。但是她清楚江慕白和萧元辉都不是省油的灯。在表面的平静与繁华之下,很多的暗潮汹涌。这三个男人都有着各自完整的间者系统。这些系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一次的博弈,也是这些间者系统的博弈。 她对于楚江南的自信,自然不予理会,只是慢慢地踱步向前。青石板的台阶因前些日子的雨,有了苔痕,湿润青翠。 楚江南跟在后面,走了许久,他忽然低喊她的名字。一声“锦绣”,缠绵悱恻地绕。赵锦绣脚步一顿,慢慢地转过身,瞧着他,问:“公子有何事?” 这一声“公子”让楚江南身子一怔,只是瞧着她,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说:“你历来喜欢三月到江畔去。以前总是看到你站在那里,很孤独,也不知在想什么。想要陪你去,总是有太多的顾忌。如今,我便陪你去走走吧。” 陪她去走走?难道他不怕她跑掉么?她向来是诡计多端的女子,这几年在凤楼,她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了。 楚江南像是猜出她的心思,说:“你不会轻易涉险的。你的性格我清楚。” 这一点倒是说对了,她不会轻易涉险,但是并不是性格,而是为了自己的男人和孩子。她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男人,还有出生不久就不得不被送走的孩子。 如果她不在,华晨会很难过,瑜儿也会没有mama照顾。因此,她确实不会轻易涉险。不过,她倒是长眉一挑,有些讽刺地说:“楚公子未免太笃定。每个人都戴着假面生活。” 楚江南不置可否,只是温和地说一声:“走吧。” 赵锦绣站在原地,瞧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微微焦虑,这个男人何苦去趟这浑水。他却是忽然转过身,站在原地瞧着赵锦绣,一言不发地等在那里。 赵锦绣走了过去,两人也是一言不发,一并往江边去。 荆城江畔的望江楼,赵锦绣站在那里瞧着江畔的风景,风景旧谙,心境却大不一样。以前看着这样的风景,想到与许华晨的点点滴滴,想到他站在江畔吐出那一句“十年生死两茫茫”,心里疼痛得缩成小小的一块儿。而今,看着这样的风景,她只想急切地回到他身边,与他并肩一起,看云卷云舒,细水长流。 “这江畔风景,虽意境阔大,却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可是每一年,你都会来这里看。锦绣,你告诉我,你是锦绣,还是小希?”楚江南忽然问。 怎么?他这个问题什么意思?赵锦绣站在原地不动,自然不会去鲁莽,只是用极其淡然的语气问:“那公子以为我是谁?” “沧海说,你的命格是短命之格。我让他替你改命。他说只能一试。”楚江南慢慢地叙述。赵锦绣的心一紧,原来他是来试探自己的。如果自己不是林希,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利用了吧。 赵锦绣颇为讽刺地说:“公子居然相信命运。” “如果遇见自己想要守护的。起初不相信的,后来也不得不相信了。因为容不得一丝的闪失,一丝的意外。”楚江南慢慢地说,而后又自嘲地笑了一声,说:“可惜那时,还是没有全力护住你。” 赵锦绣没有说话。他这一句话,她颇为赞同,自己之于许华晨,许华晨之于自己,不都是这样么。楚江南到底对林希太过于执着,只是此时此刻,自己到底不是林希。 世界上的事,总是如此,太少的圆满。她颓然闭上眼,听见楚江南低喊一声:“小希。” 语气里全是缠缠绵绵的伤悲,让她的心也不由得一阵痉挛的疼痛。她没有回答,楚江南却忽然站起身,从背后搂住她。 赵锦绣没有动,任由他搂着,因为这一刻,她感到他的脆弱与难过。这人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小希,对不起。我没办法,我无能为力。”楚江南将头放在她的肩头,在她耳畔低声说。 “澈哥,过去就过去了,我总是希望你好好的生活。你原本就该是桃花层叠处,溪流潺潺声里,抚琴的公子。不应该这般——”赵锦绣说着,也是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地掉,到底觉得楚江南是家人。这五年的相处里,即便是阴谋,他到底是真心护着她。 楚江南将她搂得更紧,还是那种低低的语气,说:“锦绣,过去的早就过去,可是现在还在继续。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将来。” “澈哥,何苦执着。我是他人妇,你会遇见更好的。”赵锦绣只能这样苍白无力地安慰他,原来说这些话,心是这样疼痛难受。 楚江南明显有些激动,说:“锦绣,我为你,连逆转命格的机会都能放弃,你懂么?你怎么可以这样。” 这话让赵锦绣一惊,心里一咯噔,挣脱他的怀抱,转过脸来瞧着他,想要问他什么意思,可是一言不发,因为怕一问出去,就暴露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楚江南再度强硬地将她抱住,紧紧地搂着,像是要将她彻底糅在身体里,从里永不分离。赵锦绣只觉得骨骼都被他搂得疼。她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他搂着,等待着下文。 果然,楚江南一字一顿地说:“沧海当日说小希是短命之格,唯一的改命是引有强大意念的游魂替她挨这一劫,然后剔除这游魂,让她魂归位,就可以用别人的命格改了她的命格。” 赵锦绣一怔,原来自己穿越时空,固然有对许华晨的思念。但附身林希,却是这个男人执着的选择。 从头到尾,楚江南都知道她不是林希,难怪那时虽然来看她,却都是夜里来,因为她不用睁开眼,那张容颜就是林希,如果一睁开眼,那双眸子里的东西就属于赵锦绣,会让他感到陌生恐慌吧。还有,如果自己是林希,即便是失去记忆,那昔年点点滴滴的美好都在。 林希为他第一次拿下面具,换做女装;林希跟着他,第一次喊“澈哥哥”;林希和他一起去看江都的槐花,一起去加洛山执行任务…… 他与林希到底有那么多的美好在,即便是他们之间横亘着家族、命运、世俗、身份,到底是相爱的。 如同当年的许华晨与赵锦绣,即便是克制着爱,还是不能放下彼此,隔一段时间,两人总是情不自禁地要看着对方,与对方单独相处,情不自禁为对方考虑。 如果是这样的相爱的人,即便没有记忆。他楚江南又怎么可以五年来,与她隔得那么远,除了尾牙宴会偶尔多说几句,除了日常的回报,什么都没有。 原来,一切皆因她不是她。原来自己过去刻意的掩饰,在楚江南眼里都是可笑的举动。她忽然觉得沮丧,身子一软。 楚江南一下子将她抱起来,十分着急地问:“锦绣,你怎么了?” 赵锦绣躺在他臂弯里,蹙着眉瞧他,刺目的天光里,他的轮廓有些模糊,绝色的脸似乎又魅惑众生的妖冶。 她只觉得心里一阵慌,低声问:“澈哥,你为我改了命格?这是逆天的事。” 楚江南忽然吻住她的唇,辗转着,然后低声说:“锦绣,我不是为你,我是为小希。沧海说只能一试,结果看天意。那一次,引了游魂为她渡劫。” “所以,你们选中了我,然后渡劫之后,就牺牲我。”赵锦绣只觉得浑身冰凉,一点劲儿都没有,语气里有淡淡的讽刺。 楚江南点点头说:“最初的打算是让你渡劫后,满八十一天,就可以引小希的魂附体,将你剔除。这样小希就渡过大劫,用你的命格活着。而你从此后拥有小希的命格,转世轮回都不再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