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倾泻,先前一直笼罩在暗沉中的荆城,此刻像是被水洗过般明净,那些本来模糊的建筑群落,也一并清晰起来,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像是无声电影里的景物,充满梦幻。 赵锦绣端着酒杯靠着窗,看着远处涌动的大江与月色,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着谷物酒。这酒并不醇,入喉全是火辣辣的灼烧,喝多了还上头。 一向不喜喝酒的赵锦绣,却几乎是惯性般一口接着一口,心里空落落的。 “你是在等人?”一直一言不发的小白突然问。 赵锦绣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喝一口酒。她确实是在等待,可以说是等青岚回来,也可以说是在等待即将到来的局势。 她心里之所以空落落的,是因为自己对即将到来的局势根本没有一点的应对计划,或者惯常说的应急预案。 这是赵锦绣的性格,不会去做任何的假设,以及假设性的举动来束缚自己将来应对事件的思维。 她只会做依照目前形势做大量的调查,以及一些看似杂乱无章、甚至与事件根本无关的风马牛不相及的零碎工作,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而在局势真正初露端倪时,她才会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一毫的讯息,并且快速反应,做出最好的应对。 赵锦绣的反应几乎是一种本能,却又快、准、狠。 昔年,在职场上就是如此,到一个新公司,所作的计划都是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可最后的工作业绩都是让所有人咋舌的。所以,几乎每任老总都称赞过她是天才。 而每每此时,赵锦绣只是淡淡地笑,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天才,相反,因为笨笨的,所以才会比别人更努力。 她自己清楚:没法假设任何事,是因为山野人的朴实与脚踏实地,至于对职场的敏锐反应,除却自己从小须得察言观色下的敏感以及那一点点聪慧,也不得不感谢许华晨的训练。 否则一个乡野女子,如何能在城市里快速消除陌生感,能在职场上有那样非凡的眼界与见识?甚至从容应对上层名流? 可是现在,她对自己这种性格有些恐慌。因为即将到来的局势,不可能有案例可循,而超级导师一样的许华晨也不在身边,不可能指点一分一毫。 自己所谓的那种本能的敏锐,是否还能应付得了这风云变幻的局势?尤其是自己从未涉足过的权力斗争。 赵锦绣不由得皱起眉头,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小口,却是呛得咳嗽起来,咳嗽得越发剧烈,酒杯酒壶也扔在一旁,抱着肚子,整个人都咳得蹲下去。 小白一下子跑过来,替她拍着后背,狠狠地责备道:“女人喝什么酒。” 什么话?难道大夏的女人不能喝酒了?赵锦绣捂着肚子,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一会儿才平复过来,一边擦眼泪,一边转过头看小白。 月色下的他更显得英俊,只是那神情实在不好看,眉头皱出个老虎的王字,一脸厌恶的表情,不悦地说:“这些劣等酒,本公子从来不喝,你赵三公子品味也太低了。” 这个时空,大多数人吃白米饭都很难,能喝上一口醇酒,简直就得是顶级权贵之家。这男人说这种话,真是欠揍型人才。 赵锦绣很鄙夷地瞟他一眼,啧啧地说:“果然是权贵之家,说话都这么欠揍。” “你以前还见过哪国权贵?莫非今晚——”小白反应很快,立马又来套她的话。 赵锦绣不上当,将那酒杯酒壶捡起来放到桌子上,很淡然地说:“今晚就是跟林二公子吃了顿饭,谈了谈最近为青岚填的那首《相思》的意境而已。你倒是一晚上都在疑神疑鬼的,变着法子询问我。” 小白往窗边一靠,看着窗外的江月,说:“我是对岸江家的,能出现在这里,你以为会平白无故?” 小白把话说得这么明,赵锦绣自然知晓他的意思是:他对林府是探究过的,根根底底也是摸过的。 可方才从林府出来上马车后,小白就一直在设法套她的话,一字一句都是圈套,这个男人又聪明,拐弯抹角的,有好几次,赵锦绣都差点就栽进去。 就单凭小白套她话这一点,赵锦绣认定小白对林府还没有完全摸透。所以,无论从林希是萧月国少将军的身份来说,还是萧元辉适才的救命之恩,抑或是凤楼的安危考虑,赵锦绣都不能向小白透露一丝一毫林府的遭遇。 于是,她一直很警惕小白的每一句话。这番也并没有马上作答,而是不紧不慢地理一理袖子,仔细琢磨一番,才淡笑着说:“江公子为何来这里,赵某不想知道。我只是商人,只言利不问国事。今日帮江公子,也不过想他日情势有变,能得江公子荫庇罢了。” 小白听得赵锦绣回答,转过身来看着她,一袭春衫白,纶巾乌发束着,眼眸映着月,澄净无波,神色清明,整个一清雅秀气的少年郎,让人不禁屏住呼吸。 之前就觉得这女子不同,这番算是知晓了,她有一股子淡然,一股子英气,一股子的灵秀。 这下,小白想问的话,倒是一下子全忘了,只是看着赵锦绣,不由得皱起眉头。 赵锦绣自然不知小白此刻神色为哪般,暗自揣测这家伙怕又在打什么坏主意,看来得编一些瞎话来骗骗,否则这家伙倒是没完没了的。 赵锦绣打定主意,琢磨一番,施施然坐到竹躺椅上,叹息一声,道:“江公子总以为赵某刻意在瞒你。其实,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那林二公子不过就是个纨绔子弟,想赵某为他做一首诗,拿到一帮荆城学子中去炫耀罢了,还许诺了不少好处。” “你应了?”小白总算在赵锦绣的叙述中回过神来问。 赵锦绣这会儿正在快速地搜索脑海中的唐诗宋词元曲诗经离sao什么的,看能不能拼凑一首才情兼具的。是的,赵锦绣讨厌剽窃,至于原创嘛,诗歌这块,她确实差了一点天赋。 搜罗一番,只觉得杂乱无章,听得小白问那几个字,抬起头对着小白明丽一笑,算是拖延时间,尔后慢腾腾地说:“哪能应了?诗这种东西又不是说能作就能作的,这得看心境,看情怀。” 小白一笑,道:“那就是你赵三公子浪得虚名的借口吧?搞得这么玄。你最终还是没有帮人家作诗?” 赵锦绣正要开口说是,忽然想到天一亮,萧元辉就要送出城印记来,这会儿倒是找到个好借口,立马改口,jian诈一笑道:“我是商人,有利可图的事,怎能不做?若不做,是因为这个利益不够大,不足以打动我。” 小白看她笑得jian诈,整个脸上都是明媚,比适才从林府出来时好多了,心也略微放下,打趣道:“你倒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到底是何等利益,肯让你心境都改了?” 赵锦绣站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神神秘秘地看了小白一眼,笑道:“当然是天大的利益,放眼萧月国,姓林的也没有几家,这林二公子竟是赫赫有名的林希少将军的远房堂兄,与林家军自然有些关系。本公子问他要的是明日出城的印记。” 小白一听,竟是变了脸色,眉头拧得更紧,一下子过来,抓着她的手,有几分着急地说:“明日本就不会戒严,你自出城去,为何多此一举。” 为你好,想上个双重保险,你还当驴肝肺。赵锦绣暗中腹诽。面色一沉,用力甩开他的手,冷冷地说:“我是商人,既然接下你这趟生意,必得要护你安全,这是赵某的手段,何须公子来评判?” “你自知林府与林家军的关系,你如此这般不是打草惊蛇?我还以为三公子是看得透大局的人。”小白说话也不客气,有些愤然地将那屏风一推,那屏风竟是收了起来。 赵锦绣自然不喜欢这般被人指责,狠瞪他一眼,道:“江公子人缘福广,赵某比不得。” “他萧元辉想结束这个乱世,还差点火候。”小白突然语气平静地丢出这么一句,将赵锦绣炸得傻愣愣的,只立在原地看着小白。 此时,江风从窗口吹进来,小白乌黑的发在风中飞舞得缭乱,蓝色的衣衫猎猎作响。月色入户,水一样倾泻在木地板上,他站在如水的月色里看着她,眼眸如星斗般明亮,脸上呈一种如玉的光泽,神色明明是云淡风轻,却又有那么一股子的傲气。 即使是月华如水的夜晚,这男人却还是有着如同日光般灿烂的存在,仿若他就是阳光的一部分,如她初见他时那般。 赵锦绣不由得垂目,这才想起来,方才小白的那一句没有回答,正想找借口说什么,看得地板上落了几朵细小的杏花,几片桃花瓣。 她怔了一下,心是渐渐明了:那些杏花、桃花若说真要有,怕也只有林府里的那一片,原来这男人根本就进入过林府。带了这花瓣回来,适逢这江风猛烈了些,才落了下来。 只是不知那些黑衣人是不是他的人,或者那个黑衣人根本就是他。 若是他,却是向她下了狠手,到底又是为那般?或者只是想要逼萧元辉来证实自己的身份么。但到底是要牺牲她的性命,万一萧元辉并没有那样来舍身相救呢? 若真是他,这男人就真的太可怕了,这戏就演得太逼真了。 赵锦绣越想心越凉,埋着头不说话,也不去戳穿他。只是唇边渐渐露出一抹讽刺的笑,笑自己方才一路过来,还自以为是在与对方周旋,结果对方不过是上帝一样的存在,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笑话。 “赵姑娘。”小白轻喊。二人本来在对视,她却是先临阵脱逃,埋下了头。小白比赵锦绣高出一个脑袋,这下只看得到她睫毛如细细密密的小扇子轻轻颤动,而那唇边一抹轻笑,他只觉得无比娇羞,这女子本来就清秀淡雅如水墨画,这般妩媚让他心也是猛然一动,便不由自主地轻喊。 “嗯?”赵锦绣略一抬头,看到小白幽深的眸光,朦朦胧胧的神色,不甚分明。 还来不及细思,门外却是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随即传来锦娘低低的声音,道:“三公子,青岚回来了。” (谢谢大家的关心,令狐已经调整好了。无论这书卖座不卖座,都会好好写的~!~) [bookid=1655121,bookname=《天下为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