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锦衣卫指挥使韩几道带着探子发回的消息,匆忙走过来。 他递上调查书,经查,过去五年,因南北战事,苏南桑园各地主人在市场低迷时陆续转卖,尽管交易对象均不相同,但从今日长安大钱庄一举判断,苏南桑园十之八九成量,被卖于同一个人,或者,同一批势力。 苏南大桑园放出风声要压价,蚕农无不相应。 几个臣子看过锦衣卫的查证,个个面露惊恐色,纷纷跪倒,要皇帝重重治乐安大钱庄幕后主使的罪,这是不法jian商聚众cao纵商市物价,长此以往,民不聊生,国将不国,铁证如山,必杀! 皇帝一怒之下将奏章扔到这些大臣的脸上去,他喝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 扔出来的奏章是几年前的旧事,当时年成不好,历年丝绸库存尚多,生丝市场低迷,蚕农纷纷转行,为鼓励江南商户蚕农继续种桑养蚕,预防丝绸价比黄金的情况再现,户部请奏内阁,准许小商户联协合作,也就是拼钱凑份子买桑园,扩大养殖规模。 当时,皇帝内阁商议后,准奏。 乐安大钱庄正是以此批复为据,与钱庄的用户签订代购桑园的协议,从中收取一定的仲介费。这些商户省心省事省力,尝到甜头,又委托乐安大钱庄对他们的产业进行再投资。当乐安大钱庄告诉自己的客户,压价将有利好的消息,众商户联合压价,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这就和江南丝绸庄大老板戴伯劳,靠家底打价格仗控制生丝价,是同一个性质。 从过程来说,是没有任何违法乱纪的因素。甚至,各个行业的大商户老板都是这么做。只不过,乐安大钱庄是首个经户部批准的合法开展信托投资业务的钱庄,它公正合法,备受小商人信赖,每一步都有法可依,有据可查。 如果没有皇帝临时起意到这儿看一看,根本就没人会说乐安大钱庄在聚众煽动民意,人家不过是在做合法买卖。 户部尚书竟说它违法,呔,自己提交的奏章都忘了吗?! 裴尚俊怨怼,当初是皇帝您强索人家三千六百万白银,又怕秦家势力、顾家余毒,挑起言官攻诘,答允了一堆乱七八糟条件,户部根本没人懂那些条件开出去干什么用,下头办事的谨慎不同意,却拗不过皇帝,如今出大问题,皇帝就全怪他们户部不会干活。 当然,自己认罪才是臣子本分。 户部尚书跪下,战战兢兢,道:“这是jian商诡计,臣不查,请陛下恕罪。” 魏景帝哼,叫宦官捡起奏折瞧了又瞧看了又看,忽而笑起来,道:“真是个人才。好。摆驾。” 皇帝高兴,一出是一出,皇子臣子摸不着头脑,又不敢问,压着满腹疑虑跟上。 当晚,乐安大钱庄在聚宝盆举办开门红庆功会,厅里摆着自助餐形式长桌椅,乐声低柔,一群大老板品着西域的葡萄酒,拿着稀罕的水晶玻璃杯,夹着赛神仙牌过滤嘴香烟,时而窃窃私语,时而高谈阔论,享受着真正的富贵奢华,胳膊间还挽着一个个温柔如水的美女,这才是极致的人生。 “真热闹。”皇帝便衣,身后跟着蒙脸的宁贵妃,一群人突然闯入靡靡宴会中心。 众人战兢,商场大人物们正要上前行礼,皇帝摆手,免了这些虚礼。秦东莱身为主人,上前招待贵客。皇帝笑呵呵,他和爱妃听说这儿有稀罕事,赶来凑凑热闹。 大老板们说不敢,宁贵妃勾着皇帝的手,品葡萄酒,看昂贵的透明水晶杯遍地都是,她娇滴滴地说,陛下,臣妾有笔私房钱,也想托乐安大钱庄投资,好钱生钱。 皇帝说好,问秦堡主这个怎么整法。 秦东莱低声道,要看贵妃娘娘偏好哪种形式投资方式。他道不如让具体经办人来给陛下与娘娘做个详细参谋。 皇帝笑等,乐安大钱庄的主管事,秦家堡有名的敛财小狐狸,秦璧来到皇帝贵妃前头,他身段清瘦,着宝蓝褂,腰系玲珑玉佩,与陆南令牌环佩相击,引人侧目。 他手持一份大文件夹,微行个礼,拿出专业投资理财客户经理的架势,向贵妃推销钱庄钱生钱一条龙服务业务。 这个打扮简洁的小少年,容色不佳,却有一双出众的眸子,幽暗的深处,似有一团火焰在跳动,这是少年人独有的轻狂精芒,是野心,是雄心,更是放肆的恣意。他的确有这个资格骄傲,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却重权在柄,是秦家堡内部说一不二的实权派人物。 但是,在天家前头,露出这种傲然神色,到底是这小子年轻不经事,还是自以为天资过人?太狂妄了。 宁贵妃轻摇金缕团扇,道:“还真是有些意思,不过,”她冷冷一转口,“本宫可不相信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顾家琪大惊状,这从何说起,乐安大钱庄是有官府执照的官方合法钱庄,全大魏都找不出第二家比他们更正规的经营机构。 宁贵妃娇音轻软,纵使是在指责,听起来也像是在打情骂俏,她道:“本宫说的是你。” “小生?”顾家琪还是摸不着头脑。 “藏头露尾,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坦承,你这般行径,叫人如何信得?”宁贵妃不缓不慢,真正气度雍容,云淡风轻,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 顾家琪直接还击道:“小生听闻贵妃娘娘有一雅癖,入宫之日起,便面蒙珠纱,无人得见真颜。贵妃娘娘如此藏首露尾,莫非也是见不得人?” “放肆!”魏景帝喝斥,不怒而威,他问秦东莱,“这就是卿家推崇的能干管事?心高气傲,得意忘形,都不知自己姓什么了。” 秦东莱道,草民罪该万死。 皇帝宽容地免他罪,再冲年轻的小管事喷鼻息,叫秦东莱管好人,不得再犯。 这就相当于强命秦东莱免除秦璧所有职务,皇帝什么时候高兴了,什么时候恢复他的身份职权。至于这乐安大钱庄么,重新再找个人看场子吧。顾家琪猛然抬起头,咬着唇,大大的黑眼睛里满满的惊怒不平与委屈。 景帝笑问道:“汝以为朕之决定有何不妥?” 双方心知肚明,秦飞卿这张脸背后是何身份。皇帝就是在针对顾家女,她又能怎么样? 小姑娘把唇抿得死死的倔强,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实在忍不住,她头垂低,叭嗒一声泪珠落到地上,她抽泣道:“不敢。”虽然这是在君前失仪,但她实在年纪小,哪里经受过顷刻之间天翻地覆的无常命运。 也许有的,但,都比不上自己的心血被人一言夺走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