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一轻,片刻之间,两人已直落到了弱水河畔。 彼时天上所见不过曼长一段银缎,此时到了眼前,却有大江东去的浩荡之感,而怪异之处,却是这般雄雄波涛,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让泷九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两只手刚拍了拍耳朵,便听到北溟说:“吃下沙棠,渡弱水。” 看着北溟掌中的果子,泷九微怔,“沙棠?听说是劈水之物。” 北溟点头道:“弱水三千,虽鸿毛之轻不能漂浮,纵千里之速不能横渡,只有服食沙棠,凭力游渡,可以不溺。” “我不会游水……”泷九看着这水势便觉腿软,几次落水,让她对江河湖海产生了种恐惧,尤其是这吞没万物的弱水。“我可以化成原型吗?”若化为原型,她还能安心一些。 北溟摇头,“弱水之中,无着力之处,亦无施力处,你若化为原型,力越强,则陷越深,跟紧我便可无事。” 泷九看着眼前的惊涛骇浪,咽了口水,怯怯道:“还有其他路吧,我们绕路行不?” 北溟断然摇头,低头盯着泷九,“此乃昆仑第一道试炼,你此时便要推却?” 试炼?泷九一怔,随即想起几位哥哥说过,入昆仑殿有三道试炼,针对的都是各人心中最恐惧厌恶之事,自己一直没放在心上,这时想起,似乎有些晚了。 可是,也没得选择…… 泷九咬咬牙,她堂堂泷九天下第一,怎么可能在第一关就趴下!区区弱水,有什么可怕! 一鼓气,把沙棠扔入口中,吧唧咀嚼几口咽下,大声道:“我准备好了,走吧!” 北溟瞥了眼她视死如归的小表情,心里觉得有几分疑惑几分好笑。不过是一条河,有什么可怕?仔细说来,这世间万物,又有什么值得恐惧? 左手握住泷九,感觉到掌中小手微微颤抖,低头一看,故作坚强的小脸上此时已是泫然欲泣,一双湿润的黑眼镜委屈地望着北溟,“你别笑话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化为原形我害怕……北溟,好北溟,真没有其他办法吗?” 她也不知道这种恐惧从何而来,而化为龙之本相时,她又能畅游水中。这实在怪异,可连大哥二哥也说不出原因,既非幼时阴影,难道还能是前世遗念?她又何来前世之说。 北溟握着泷九的手一紧,低声道:“无须害怕,有我在!” 泷九心里一颤。紫霄宫妖族大神北溟,信得过,信得过,不害怕,不害怕……泷九几个深呼吸,颤抖着用力回握北溟。“那、那我们走、走吧……” 泷九稍慢北溟半步距离,看着弱水漫上北溟脚踝,泷九又颤声道:“北溟,一颗沙棠够不够,要不要我多吃几颗?” 麻烦! 北溟暗自皱眉,加快了步子,泷九一个踉跄,尖叫着被拉了上前! 何解?弱水不能乘鸿毛之轻,其中之水却这么重!泷九大口大口喘息着,因服食了沙棠的缘故,肩膀以上都浮出水面,然而浸在水中的身体,仿佛被巨大而深沉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着,让人不能畅快呼吸。那种感觉,与溺水又有何异? “北溟,我难受……”泷九左手紧紧抓着北溟的袖子,两只脚落不到实处,甚至想乱蹬都找不到力气,两人在水中前进,全靠北溟的右手。 北溟回望一眼,见泷九脸色苍白,肩膀处在水中沉浮,眉心一皱,松开了握着泷九的手,在泷九的惊呼声中,迅速揽住她的腰肢,这一换手,泷九腰部以上便浮出了水面,胸腔一下子失去了外在压力,得以大口呼吸。 北溟这时停下看向彼岸,估计尚须一个时辰方能到达,而沙棠的效力,虽有一个时辰,但扣除之前的时间,只怕两人还未上岸,便会失效。若只有他一人,以鲲神之天生神力自然可以渡过弱水,但是带着泷九,这就麻烦许多了。泷九虽然修为不行,但要是安生那也还好,只是这丫头似乎十分怕水,到时若是慌乱挣扎,沉入弱水之中,只怕自己也难将她救上来。 北溟心中诸多考虑,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些事让泷九现在知道了,只会多生无谓的担扰。心中一动,北溟加快了手中动作,继续往前。 泷九回复了呼吸,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但见弱水之上烟雾茫茫,远远望去,可见昆仑一角巍峨,不禁心神激荡。忽然间,眼角瞥到一抹影子迅速划过水下,泷九心中一震,以为自己眼花了。 “北、北溟……这水中可有生物?” “弱水一滴千钧,断无生物可存。” 那大概是自己眼花了…… 泷九心里这么想,眼睛却再也离不开这水面,只是盯了半晌也没有再发现那影子。方才瞧那影子似乎有几十尺长,看形状像是水蛇,只是水蛇有这么大吗?难道是龙?不可能,若是有龙,自己应当有感觉。神秘的水下世界,不明的巨型大蛇——它会不会突然咬我的脚呢? 这么想着,脚上便觉一凉,泷九“啊”地尖叫出来。 沙棠的效力便在此时消失! 北溟迅速凝聚神府之力,气息逆转,顿时周身体温剧降,泷九还在巨蛇的恐惧中不可自拔,倏地又被北溟的寒意冻到,脸色发青,刚想开口询问,却又惊觉身体正在下沉,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看着北溟眸中金光闪烁,竟然渐渐变为炫黑,浮于水面的银发,也在沉入水中的瞬间,化为墨黑! 北溟你…… 泷九的疑惑还来不及出口,人已缓缓向下沉。 四面涌来的压力,越来越远的天空,明明那么亮,却又那么暗,明明那么轻,却又那么沉……袖子在水中浮荡着,心上却仿佛压着千钧巨石,水,到处都是水…… 寒意深入骨髓,她仿佛听到了铁链的声音,这声音是从身体里传来的,刷-刷-地磨过了骨骼。还有,还有那笑声,歌声,却是从很远远的地方传来,隔着万重水,隔着一世界。阳光从前方斜斜照了一角进来,那是她走不到的地方…… 杀了我,或者放了我…… 为什么这么痛苦?为什么这么悲伤?为什么这么绝望? 放了我,或者杀了我…… 还是杀了我吧。 缓缓闭上了眼睛,沉浸在无边的悲怆之中。 可是,是谁拉住了我? 茫茫然睁开了眼,墨黑的发,炫黑的瞳,眼中有隐隐的担忧。 是了,是北溟。 他说——有我在,无需害怕。 他说了会保护你的,无须害怕,他会带你走的…… 终于安心了,她微笑着,却仿佛永恒似的闭上了眼,只有对面的人清晰地看见她绝望的苍白,在最后一刻俯身靠近,四唇相触,微启,一股温暖的气流渡进她口中。 这股暖流瞬间温暖了四肢,泷九睫毛轻颤,扇了扇,茫然睁开了眼睛,近在眼前的双瞳异光逼人,似是炫黑,似是耀金。 而唇上的温度…… 泷九倏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