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发怔的时候，时间过得莫名其妙。

有时候以为过了很久，其实不过一个眨眼。有时候不过一个恍惚，竟已错过了一个季节。

后者最大的好处是，很多你不想做的事情，原来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

句芒满意地合上书简。

这段时间来，泷九的进步很大，虽然跟龙八还是没得比，但是已经超出句芒的期望了。认字认得差不多了，刻的字虽说不上好看，却也算是能看了，偶尔超常发挥，也让人有些惊喜。唯一让句芒觉得担忧的，就是她的神思恍惚，听课听着，就完全陷进自己的世界里，一手托着下巴，眼神涣散，句芒走到她面前也没有发现，甚至四目相对，她也没看见他。

今日，又是这情形。

龙八也是习以为常了，见句芒走来，他便转头叫醒泷九。“九九、九九，回魂了……”

见泷九没什么反应，龙八又靠近了些，捏住她的脸蛋轻轻摇晃，“九九！九九！回魂了！”

句芒不禁莞尔，到底是想什么事想得这么入神啊？

还能有什么事呢？还不是少昊的事……

龙八哀怨地想，自那天以后，九九的心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嘴上说，这事先放一放，反正没有线索，心里却时时刻刻挂着这事。龙八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可是若这事影响到他的九九，他不感兴趣也得插手了！

直到句芒的手勾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摆正面对他，她才慢三拍地清醒过来。不是因为句芒长得好看，而是因为泷九又一次意识到，句芒，是少昊和巫雅的儿子。想要问出的话又冒了出来，泷九嘴巴张了张，又紧闭了起来。

句芒好奇地看着泷九的反应。淡粉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显然是有话想说，可是不知为什么原因，她又改变主意不说了。

句芒没有多问，只是将她的功课交还给她，赞赏了几句，“这次的功课完成得不错，下次也要保持。”

泷九点了点头，低头看着手里的书简，茫然地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完成的。

“泷九！”背后传来蓐收的喊声，蓐收一手撑着栏杆，翻身跃进亭子。“下课了吧！”

句芒不赞同地对蓐收摇了摇头，“蓐收，你不该这样翻栏杆。”

蓐收吐了吐舌头，笑嘻嘻道：“句芒哥哥，我忘了，下次一定不会再犯！”

句芒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下次他还会是再犯，性格使然，难以改正了。“你们今天又要去哪里玩了？”

这几个月来，扶桑每一个角落都被他们玩遍了吧。也难得蓐收还能每天翻出新意，带着龙八泷九四处捣蛋。若在以前，泷九应该是会跟颛顼争着要父王教她琴艺，这几个月也不知为什么，泷九竟很少主动去见父王，偶尔遇到了，也绝不纠缠，只是脸色十分怪异，似乎很纠结。

对此情况感到高兴的，只有颛顼一人了。少昊本人对突然的“失宠”有些讶异，不过也不是很在意，他自身也是极忙的，颛顼又十分好学，经常缠着他问这个问那个，他也诲而不倦地为他解答。

反而是泷九本人有些失落，很有些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的愤慨，心里一边矛盾一边煎熬，她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地苍老了一千岁。

这个想法若让三哥知道，定然扯着她的脸皮哈哈大笑，说只有幼稚的人才会觉得自己苍老，他一直觉得自己年轻！

蓐收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也是见怪不怪了，转头对句芒答道：“今天我们要去汤谷！”

泷九睫毛一颤，便听蓐收又说：“句芒哥哥，你知道吗？我在汤谷发现一首诗，以前竟然没注意到！”

句芒也有些好奇，问道：“什么诗？”

“是那个……上邪……然后……”蓐收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忘记了，没背下来。”

泷九和龙八的脸色已经变得很好看了。

那些字被隐在青苔藤蔓之后，本来极难被发现，上次北溟施法去除了那些障碍，如今便一目了然了。可那地方说起来十分隐秘，一般人没事谁会跑去那里晃悠？因此就算没了遮蔽也无碍，偏偏蓐收不是一般人，他是二般的，扶桑有几个蚂蚁xue他都摸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那么大一面山壁，那么美一首好诗。

泷九慌乱地收起书简，拉起蓐收的手道：“你不是要带我们去看吗？走吧走吧！”泷九不容分说地拉着蓐收离开亭子，龙八也跟了上去，见他们走远了，句芒心中的疑惑渐渐流露出来，双眉蹙起。微一犹豫，句芒便也提步跟上。

泷九本是走得极快的，走出句芒的视野后，步子反而渐渐慢了下来。蓐收走了几步，见泷九没有跟上，转身走了回来。泷九眼睛盯着脚前三寸地，显然心思也不在这上面。那石壁她已看过，现在去也瞧不出什么新花样，见一次烦一次，还不如不见！

蓐收虽不知泷九的心事，却也看出了她心里必然藏着事。什么事呢？蓐收眼睛瞥向龙八，手一伸，把龙八拉到一旁窃窃私语。“老实说吧，泷九最近到底在恍惚什么？”恍惚到被他损了也没有拐弯抹角四两拨千斤地骂回来，恍惚到句芒哥哥交代的功课毫无异议地一一完成，恍惚到颛顼向他炫耀琴技时她也只是懒懒回了一声“哦”。

这根本不是泷九！这个“假泷九”的变化，是从豆子出现的那一天开始的！想到这里，蓐收的手抚上系在胸前的红豆子。

豆子的灵力极其微弱，一天里只有一两个时辰是清醒的，其他时间都化成晶状沉睡。蓐收截了段天蚕丝，穿过一端，两头打了结当成链坠子挂在胸前。这件事除了泷九三人组，其他人他一个都没告诉，有的人瞧见了他胸口那个红豆子，也只以为是个普通宝石。

龙八自然是知道泷九的心事的，可是既然九九没有说出来，他便也不会乱说。蓐收见龙八守口如瓶，知道龙八虽然长得软绵绵的，固执起来却是十条龙都拉不动，放弃了从他口中套取信息，蓐收决定正面下手。

“泷九，你最近在发什么傻啊？”蓐收拦在泷九面前，泷九本来也就不想走了，索性停下来听听他还有什么话要说。蓐收见泷九抬着双亮得碜人的眸子盯着他，出口的话立时结巴了。“你、你、你……”

“我什么我啊！”泷九横了他一眼，发现没有自己和他抬杠，他的水平下降不少。一个人的身价往往是通过对手体现的，泷九找蓐收当吵架对手，绝对是自降身价了！

蓐收被泷九五个字一吼，脸上表情一怔，心里却登时宽了不少。泷九那个眼神，三分调皮，三分调侃，三分玩味，一分狡黠，久未见，甚为想念。

泷九活过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