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其看了尚州城送来的信之后,心情郁郁地收了起来。 那信中说,有一个陌生的男子上门寻过庄砚,两人好像发生了一些争执,隐约听到他们提到“阿塔儿”,庄砚在屋里哭了一夜,之后一直郁郁寡欢,近日似乎身体也不是很好。 知其不知道那陌生男子是谁,但是显然跟阿塔儿脱不了关系,应该是个赤黎人。他知道庄砚心里一直没有放下那人。也难怪,他们相伴数年,耳鬓厮磨,几乎是到了水**融的地步。之前在牢里她同自己说的话还在耳边振聋发聩——无论现在怎样,她是真的曾经深爱过那人。不管他们最后是为何缘故如此收场,她必是难忘他的。 难怪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她写来的书信了。那些精美的桃花笺在这个冬天里是他巨大的慰藉。他原以为情到深处,红笺无色。没想到却是因为那人。 想到这里,知其苦笑笑。就算他一切都心知肚明,他童知其又能怎样?难道可以钻进她的心里,将那人所有的痕迹都擦得一干二净么?他能做的,只有慢慢等时间耗尽她对他的想念罢了。 他抿了一口薄酒,放松了身子靠在身后的榻上。 李霖匆匆进来,说:“少将军,我这里得到密报,柯格密迪似乎曾经潜入尚州城。” 知其一下子坐了起来,他的目光在一旁的书信上停留了片刻,想,难道书信中提到的陌生的男子竟然是他? 他和庄砚原本相识,又是阿塔儿的堂兄弟,他去找庄砚,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霖在他耳边说:“他去找了庄氏。” 知其以目示意桌上的那封信,说:“我也得到报告,近日有陌生人去找了庄砚。” 李霖说:“如果好好利用,我们倒是有机会一举擒获柯格密迪。只是……恐怕要利用一下庄氏。” 知其沉默了半晌没说话。李霖知道他顾忌着庄砚,劝道:“少将军,家国事大,万不可因为女子而耽误啊。” 知其听了皱了皱眉头。他近日有些厌烦这些国家为重的大道理,脑子里却全是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他说:“知道了,容我想想。” 李霖见他隐有烦恼之色,劝慰他说:“少将军,对待女子只需要疼爱,不需要在意她们的想法。哪怕是惹恼了她,哄个几日也就过去了。” 知其淡淡一笑,说:“只怕庄砚不是那样的。” 李霖不屑地一笑,说:“少将军还是及早同她把正经事办了。这女人呐,只有身子给了你,心才会完全给你。把心完全给了你,才会事事以你为重。” 知其沉默不语。他曾经想好永不碰她的。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自然是有欲望的。但是他心里无比清明,图片刻之欢要了她,那之后又待如何呢?他当然可以将她带回大安去纳进驸马府锦衣玉食。哪怕和嘉不情愿,在如今这个世道上也说不出反对的道理来。只是庄砚不再有现今这样自由的生活倒是小事,若是她外祖是罪臣的事情被有心之人挖出来,恐怕她性命难保,他全家也会被牵连其中。 李霖见他一时还拿不定主意,说:“来日方长。只要庄氏在我们的控制中,就有的是办法对付柯格密迪。如今正月快要过了,我们也该回尚州了。” 知其不喜欢李霖说的“控制”,不过听到要回尚州了,他的心里还是生出了一丝欢喜,笑着说;“是啊,总算冬天过去了。” 不管现今局势如何混乱,也不管各方各面的人对她怀有怎样的目的,他童知其,只一心想快点见到她而已。 二月初一的清早,知其率领着队伍浩浩荡荡开进了南门。依旧是从南街走过,在挤在路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没有见到庄砚。 她家的门紧闭着。 知其收回目光,心里有一些失望。他不知道密迪那次来和她说了什么,令她至今闭门不出。 好容易盼到了晚上,知其没有向往常那样差小玲子去接她,而是自己换了一身常服,带上遮面的斗笠去了她家。 他站在门口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里面有脚步声走出来,门一开,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憔悴无比的脸。 庄砚未施粉黛,姣好的面庞有些病怏怏的苍白。见着他,笑了一笑,轻轻唤道:“三郎。” 知其却看出,那笑容恁的勉强。他同她打趣说:“今儿白天在街上没看到你。可惦记我了?” 庄砚又勉强一笑,轻轻点了点头,一边侧过身子将知其让进门,一边问:“三郎怎么自己过来了?” 知其说:“总是在梅园里腻着有些无趣,便来你这里瞧瞧。”他拉起庄砚的手,信步穿过小院子,走进堂屋里。只见里面就点了一支蜡烛,昏昏暗暗的。灯边的桌上放着竹绷子,卡着还没绣完的帕子。他回过头说:“在这么暗的光下做刺绣,小心伤了眼睛。” 庄砚说:“不碍事,习惯了。” 知其漫不经心地抚了抚她有些散乱的头发,说:“现在还把绣品拿出去卖么?” 庄砚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知其悄悄看她,见她心事重重,将她的手捏在自己手心里轻轻揉着说:“有这一手的漂亮手艺,若是不让你做了倒也是可惜。但是让你这样做着,看了又怪心疼的。” 庄砚又嗯了一声。 知其见她完全没有离开那夜的温存,想来是同那天和密迪的争执有关,不禁有些不快,心想,难道果真天下女子都是如此,必要得了她的身子,才能抓住她的心么?难道不是所谓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吗?若果真如此,男女间的感情也真是没什么趣味。 这样想着,手中便将庄砚松开了一些,只好言说道:“我看你今日不甚开心,便早些休息吧,我过些日子得了空再来让小玲子来接你去梅园散散心。”说完便起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心想,明明走之前那夜在梅园里浓情缱绻,难道她说变就变了么难道她此刻摇摆不定,他就该退避三舍吗这是他要的女人,他要把她抓在手中才对! 知其回过身去。 只见庄砚双手扶着门框,娇弱得整个人都靠在门框上。她穿着珊瑚色的如意云纹袄子和白色的百合裙,瀑布般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泪眼迷蒙地望着他。 庄砚此时心乱如麻,原是彻底灰了心,下定了决心离开阿塔儿挥断过去。跌跌撞撞来到尚州,却没料到知其也在这里,更没想到自己会对他动了真心。他有家有室,只不过在尚州区区几年。不去想未来那些不可求的事情,反而也可以求一个现世安稳。可是偏偏这节骨眼上,密迪又带来阿塔儿的消息。 他过得那样令人揪心。他怎么可以过得那样令人揪心?他们告别彼此,不是都应该还了对方应得的自由吗?他同她诀别过了的,哪怕是对人生从此灰心丧气,不是也该好好地娶妻生子求一个圆满吗? 为什么却还把本已破碎的人生,撕扯得更加支离破碎。 那她放弃的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再见到三郎,她又该如何呢? 庄砚凄楚楚看着知其,脑子里的这些念头像搅乱的棉絮一般飘来荡去,脚下似乎有千斤重,竟一步都无法再往前挪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