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州城作为同朝控制的边境市镇,却不是军事战略之地,因此一向繁华喧嚣。因为是同朝人在管理,尚州城里多的是商铺银号,花楼酒肆。因此两边往来的商旅更喜欢选择在尚州城宿脚。 姐弟俩凑了凑身上的碎银子,在一处偏僻的小街上租下了一间三间屋的宅子。眉生每日去市集上摆一张桌子,摆上笔墨纸砚,依旧为人写信卖字赚些铜钱。 可是尚州城不比硕桂。这里居住来往的大多是同朝人,识字的不在少数,做写字生意的也不是眉生一个。因此眉生的生意比在硕桂时清淡不少,只够在支付出房租之后,姐弟二人勉强吃饱肚子。 庄砚思量着,眉生眼看到了婚配的年纪。如今父母亲都不在身边,长姐为母,她这个jiejie是要为弟弟的婚事打算了。他们作为外乡人,本来就不容易立足,若是再继续这么穷酸下去,怎么会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眉生。想来想去,自己还有刺绣的手艺,便每日在家做些绣品,让眉生也拿到集市上去卖。 要说庄砚的刺绣,是有些功底的。她的母亲望轩本就精于刺绣,扬州的刺绣工艺又名满天下。在这样的环境中熏陶出来的庄砚,刺绣的手艺自然不俗。 不久之后,眉生的字摊上卖的刺绣便出了名,渐渐的,便有一些有钱人家的女眷遣人去向眉生订制一些绣品。 这样几个月下来,姐弟俩的生活渐渐宽松起来,不再像刚来到尚州时一般捉襟见肘了。庄砚很是欢喜。她计算过,再这般绣大半年,他们便可以攒够银钱在城里不算偏僻的地方买一个小宅子。有了自己的家,眉生便有了娶妻的资本。 这一年除夕,眉生早早地收了字摊,按照庄砚的吩咐,在东街上割了半斤猪rou,买了一些蔬菜便回去了。一整个下午,姐弟俩欢欢喜喜地在家一起准备着年夜饭。 是有好几年,庄砚不曾吃过年夜饭了。所以这一年她特别欢喜。 眉生一边生着火,一边对在一旁洗菜的庄砚说:“阿姐,我们能在这尚州城立下根来,对不对?” 庄砚抬头一笑,说:“对!再过一年半载,给你娶个妻子,jiejie也就安心了。” 眉生被说得有些害羞,红着脸说:“jiejie说什么呢。眉生就和jiejie过。娶个妻子回来要是对jiejie不好,不是惹阿姐伤心么。” 庄砚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了,说:“你这个傻子,男婚女嫁是天经地义的人生大事。哪有为了jiejie不娶媳妇的?我可担不起这罪名。” 眉生追问:“那阿姐呢?阿姐也要嫁人的。” 庄砚一滞,却迅速红了眼圈。 眉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说:“阿姐……” 庄砚迅速整理了一下心情,笑着说:“阿姐嫁过人了,阿姐是有夫君的。” 这夜天空黑沉沉的没有月亮。吃完了年夜饭,庄砚独自坐在小院子里发呆。转眼相别数月了,他还好吗?庄砚从前没有想过,有一天,对他的思念会如此刻这般,丝丝缕缕都入了骨。 眉生见jiejie坐在院子里沉默不语,知道是自己的那句话惹得她伤心,不禁提步出去想安慰她。刚走出院子,天空突然砰地一声巨响。 姐弟俩被一惊,不禁同时抬头。 之间一道火花划破了黑夜的静寂至上天际,到了那黑夜的最高处,又是砰的一声,绽放出巨大的红色花火。 刹那间,天空被照亮了。 在这红色的巨大花火之后,全城各处此起彼伏地爆起了砰砰的烟火声。顿时整个天空一片火树银花,亮得如白昼一般。 庄砚抬头看着满天的光华,心中惊喜莫名。 眉生也惊喜地说:“阿姐,好漂亮是不是?比扬州城的除夕烟火漂亮很多呢!” 是啊,好漂亮呢。庄砚在心中欢喜着,想着,愿他此刻也能享如是繁华。 在尚州城的另一处,那个气派的官邸的后院小楼上,蓄着小胡子的中年武将李霖对他身边的一个青年说:“这是少将军第一次在大安之外过除夕吧?” “是啊。”那五官俊秀、身材颀长的青年不是童知其又是谁呢?他裹紧了斗篷,呼着白气说,“只怕还要在这里再过上几年除夕。没想到的是,这小小边城的除夕也这般热闹隆重。” 李霖一笑:“边防之镇,多的便是火药了。” 知其也一笑:“别有一番趣味。”又说,“你安排了什么时候去东营?” 李霖说:“属下明日就去。少将军今年就留在城里吧。” 知其说:“无妨,我过几日也过去看看。”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嬉笑声。两人循笑声望去,是几个府中下了值的婢女边做孔明灯边嬉闹。 李霖皱了皱眉:“像什么样子!” 知其却一笑,说:“无妨。除夕嘛,让她们玩儿吧。” 几个心灵手巧的婢女很快便蒙好了几只孔明灯,点上蜡烛,那灯便轻悠悠摇摇晃晃地向空中升上去。 少女们对着缓缓上升的孔明灯双手合十,闭上双眼祈祷着什么。 知其看着少女们因为嬉闹得红扑扑的脸此刻因为虔诚而染上了一丝庄重的神色,看着那透着红光的灯缓缓升上去,越升越高,越升越高……她们这些女孩子的心里在祈求些什么呢? 那女人,她此刻,有此情此景可以观赏吗?她又在祈求着什么? 这时几个婢女睁开眼睛,其中一个婢女仰脸看到站在楼上的穿着便服的知其,连忙行礼:“将军。是不是惊扰了将军?” 知其挥挥手:“无妨,你们去别处玩吧。” 几个婢女向他行了礼,纷纷准备退出去。有一个女孩在转身的时候,从她的衣袖里轻飘飘落下一只手帕。 知其觉得有趣,朗声说:“那小婢子,你的手帕掉了。” 几个少女同时回头。那丢了手帕的婢女连忙上前将手帕捡起来,红着脸向楼上的知其福了福身子。 知其却一眼撇到那手帕上的图样。 “你那手帕……拿上来我瞧瞧。”他说。 片刻,那婢女上了楼来,将帕子双手递到他面前。 “少将军……”李霖觉得他去和一个婢女要帕子有些不妥,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知其却自顾自将帕子展开。果然在那帕子的角上,看到一枝红梅。 时下姑娘们用的帕子流行绣上牡丹杜鹃,或者鸳鸯黄鹂之类,单绣了一支寒梅的,他却是第一次见到。 这梅花绣工精巧,逼真跳脱,他仿佛都能嗅到一股梅花的清香。 知其看了看,问:“你自己绣的?” “回少将军,是在西街上买的。”那婢女是第一次和他说话,对着这样一个相貌英俊气度不凡的公子哥,她有些小鹿乱撞。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只死死低着,不敢抬起来。 知其却没注意到她的表情,还是看着帕子,说:“这小小尚州城竟还有这样好绣工的绣娘?”便是皇家贡品,也不过如此了。 婢女垂着头说:“不知呢。卖绣品的是个十六七的少年。或许是他母亲的手艺。” 知其一笑:“也是,这般手艺没有二三十年的功力是达不到的。”他将手帕还给小婢:“没事了,你和她们去玩儿吧。” 小婢红着脸接过手帕,转过身飞也似地下了楼。几个婢女纷纷小声取笑着她,一群姑娘欢天喜地推推搡搡地离开了院子。 李霖好奇地问:“少将军怎么突然对这种闺阁之物感兴趣了?” 知其顿了一下,说:“和嘉喜欢这种精巧的手工玩意儿。” 李霖笑着说:“少将军婚后和公主也算琴瑟相和。甚好。” 知其看了他一眼,转过脸去抬头看着天空,淡淡地说:“算是吧。” 李霖对他的家事略知一二,劝慰道:“天家女儿总归和平常公侯家的小姐是不一样的,在深宫之中众人捧着长大,爱使点小性子也是平常。” 知其没有答话,默默看了天空良久。其实天家女儿,或者公侯家的小姐,对他来说,也没甚大分别。 他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话,“你们这样的王公贵族,需要的只是一樽精美的花瓶来使你们的门楣显得更加光彩,其他的都不算重要”。 她说得没错。所以爱使小性子什么的都不是问题。他只要一道奏章,向宝惠帝说明自己迫切想为国建功立业的心,便如愿以偿来到了这个边境小镇,过他逍遥自在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