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子里披红挂彩一派喜气洋洋。阿塔儿甫一进去,望着满眼的红光摇曳,就失了神。阿部见他愣愣的,上前小声说:“小王先移步去前面的帐子歇息吧。属下着人把这里收拾一下……太乱了。” “不。”阿塔儿还是愣愣的,他的目光落在案上的那张黑色的瑶琴上,黯哑着声音说:“就这样放着吧。” 阿部在心里长叹了一声,正要转身出去,阿塔儿叫住了他:“阿部……你,你去把她带回来吧。” 阿部心酸得几乎要落泪:“小王,你这是何苦?” 阿塔儿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接着说:“你告诉她,只要她以后不再说那样的话,本王……可以既往不咎……” “小王!”阿部惊呼。她已经说了那么绝情的话,这又是何必! “去……去看一看……”阿塔儿轻轻说。 阿部一跺脚,含着泪转身出去了。 阿塔儿恍恍惚惚地坐下,抬头看着四周挂着的红绸,她的新嫁娘的袍服还整齐地摆放在榻上。他走过去,将袍服拎起来。真好看,红艳艳的,镶着洁白的毛边。红色的腰带上用金线绣着花样。一条条精细的金珠链串成的遮面摆放在红色的头纱上……他仿佛看到她穿着这一身衣服,欢喜地站在他面前。 他的手轻轻拂过金珠遮面。金珠相碰发出悦耳的声音。戴在她脸上,一定好看的。他默默想。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出了一趟远门回来,一切都变了? 片刻之后阿部进来,轻轻说:“小王……她已经走了。” “走了?”阿塔儿似是一惊,茫然地抬起头来。他们不是就吵了一架吗?不是和从前的某次一样大吵了一架而已吗?她为什么真的走了? 阿部伸出手:“这是属下在地上捡到的。” 阿塔儿看去,那是半支金箭。金色的箭头上沾染着泥巴,已经弯折变形。他伸手拿在手里。心像是被箭狠狠戳了一下,疼得他浑身一颤。 “只有这一半?”他轻轻问。 “是。” 那一半,刻着他的名字的那一半,她带走了吗?她是铁了心要离开他了?昔日里那种种恩爱情分,都不顾了? 阿部轻轻说:“小王,她是真的走了。你把她放下吧。” “真的走了?”阿塔儿突然一个激灵,“谁允许她走的!”他突然狂暴起来,不由分说将帐篷里所能见到的红色的装饰通通胡乱扯下来,一边扯一边怒吼道:“只是吵个架,谁让她真的走了!她是我阿塔儿的女人!谁给她的胆就这么走了!!” 阿部惟恐他伤了自己,连忙从后面抱着他,一边喊着:“小王!冷静下来!她走了便走了,你还是赤黎的小王!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可是阿塔儿完全听不进去。他用力一挣,便将阿部甩在地上。他一把抓起新娘喜服,用力撕成碎片,失去理智地大吼道:“她是我的女人,她怎么敢真的就这么离开我!!她离开了我要去哪里安身!?” 正在阿部和哥里达无法近身一筹莫展的时候,闯进来两队士兵,见状不由分说上前便制住阿塔儿,将他按倒在地。 “你们!……”哥里达正要发作,阿部伸手拦住了他。阿部认出来,进来的是单于身边的侍卫。 果然,单于一脚踏了进来。 他一听说这里发生的事情就过来了。庄砚那里,不管她走到哪里,自然是要派人过去斩草除根。阿塔儿这里,既已到了这个地步,他便不能白白失了他! 他阴沉着脸,走到阿塔儿面前。 阿塔儿还在兀自发狂,在侍卫的手下不停地挣扎,大吼着:“放开我!” 单于走过来,二话不说,扬起手给了他两个耳光。 阿塔儿被打懵了。他终于安静下来。 单于在他面前坐下,说:“你看看你,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子!” 阿塔儿的脑子还在嗡嗡作响。 单于说:“孩子,那****说愿为她放弃一切。我成全你们。可是如今你也看到了,她根本没有和你一起的心。你又在执着什么?” 阿塔儿呆呆地盯着散落一地的遮面的金珠,仿佛他和庄砚那夺目的破碎的爱情。 留不住她! 他的脑子开始慢慢清醒了。他清楚地想起了几个时辰之前她说的那些冰冷残酷的话。他想起最开始她的样子。 是了,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变过。她一直都是那样冷淡,傲慢,目无下尘。她从来没有变过,是他,以为掏心掏肺地付出一切,她就会为他改变。 天真的一直是他! 他深深地低着头,浑身都在颤抖。 单于说:“阿塔儿,我的孩子,我需要你,赤黎需要你。” 庄砚望着阿塔儿走远了。泪水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往下流。她收拾好散落一地的行装,伸手取过那半支金箭。那上面清晰地刻着他的名字,看得庄砚肝肠寸断。她将刻着他名字的那一半收进行囊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抹了一把眼泪。 是的,这样便好了。阿塔儿,这样,你我就都自由了。 她一个人往东南边走去。眉生如今生活在硕桂,庄砚想着,她也不准备嫁人了,不如去找到眉生,然后一起回到同朝的地界安定下来。就算将来眉生娶了妻,她有个弟弟,总算是有个依靠。 出了芷珪不久,庄砚走得有些脚疼。她找了个可以倚靠的大石头歇下来。出来时没有带食物,好在正是秋天,草丛灌木上都长满了野果子。阿塔儿曾经教过她如何辨别可以食用和不可以食用的野果。她起身到周围摘了一些,权作解渴之用。 歇了一会儿,庄砚准备继续前行了。 其实莽莽荒原,天黑之后,她要到哪里落脚?夜间寒冷不说,很多野兽也是在夜间出没的。庄砚想都没想这些。离开了那个人,是生是死就听天由命吧。 这时远远一骑飞驰而来。庄砚本未在意,起身拎着行李准备离开。那人却来到跟前,下马走到庄砚面前,很恭谨地说:“请问是不是庄砚姑娘?” “是我。”庄砚有些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赤黎人。 他只穿了一身普通平民的衣服,腰间却有一把弯刀。 只见那人缓缓从腰间抽出到来,说:“奉单于之命,来取姑娘性命。” 庄砚心往下一沉。 是了,他们是不会放过她的。好容易她脱离了他的庇护,他们怎么会让她活着?在赤黎,恐怕想她死的人早已如过江之鲫了。 罢了。原还想再见眉生一面。却没有机会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阿塔儿知道吗?” “小王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那人手执弯刀,面露杀气,说话的口气却依然那么恭谨,“姑娘放心。在下得了单于的命令,姑娘毕竟是小王心爱之人。姑娘死后,在下会按南人的习惯将姑娘好生埋葬,不会令姑娘曝尸荒野,孤魂无着的。” 心爱之人……庄砚忍不住泫然。便是连死,她都承着他的恩情! 她忍不住捂住脸。那人也不急,提到站在一旁静静等着。 半晌,庄砚擦干脸上的泪水,整了整衣服和头发,端正地跪坐在地上,平静地说:“我准备好了。” 面对她如此从容,那人微微一笑,说:“必不叫姑娘受太多痛苦。”说着便高高举起了刀。 庄砚闭上了眼睛。 她在心里轻笑。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念,竟也是他的脸呢。 愿来世只做他帐篷外的一朵野花,便可日夜相见了。 一阵寒光闪过。 庄砚并没有迎来预料中的疼痛,却听到身边咕咚一声。她睁开眼。刚才那人已经到在地上,双眼圆睁,眉心一支利箭。缕缕鲜血从那伤口中汩汩而出。 庄砚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 这时一阵马蹄声,一匹白马啸叫着停在了她身边。 庄砚还没来得及抬头,一个熟稔的声音传来:“庄砚!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