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喜楼是大安的百年老字号酒楼,正位于大安最繁华的地段,附近的街上有许多京城有名的糕饼铺、绸缎庄以及水粉铺,因此门前一向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到附近采办物什的大多是外地来的商贾或者达官贵人家里遣出来的家仆,采办了东西都喜欢到云喜楼喝杯茶歇歇脚。再加上云喜楼有几道名菜和几道小点心盛名在外,因此生意一向是十分的好。 童知其也经常和一班发小到云喜楼喝茶饮酒畅谈人生,他身份显赫又一向出手阔绰,因此云喜楼的伙计们都认得他。 他刚一脚踏进去,早有小二迎了上来,哈着腰堆着笑地奉迎上去:“是童三公子来了!有日子没见着您了。可是忙坏了吧?如今扫平了动荡山的贼寇,这全城都已经传遍了,都说三公子是英雄出少年,将来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前途不可限量啊!” 知其对这些奉承的话早听得麻木了,笑笑说:“行了你,一张嘴见谁都秃噜个没完!我给你十两银子,你下回见我别说话行不行?” 小二厚着脸皮嘻嘻一笑:“瞧您说的!我这不是久没见三公子了激动嘛!” 知其一笑,眼睛却迅速在一楼的座位间扫了一圈,没见着那几个人,口中便说:“楼上可还有空座?”说着脚步已经迈出,往楼梯上踏去。 小二连忙跟在后面,一边说:“楼上宽敞些。小的为您在栏杆边置个座儿,如今这初夏时节,吹吹风赏赏街景也是美事一桩。” 知其到了二楼,一眼便看到那壮汉从三楼的客房下得楼梯来,那叫庄砚的女子低着头跟在他后面,再后面跟着侍女和那个伙计。 那汉子一见到他,眼神闪了一下,便神色如常地下了楼来,又回身去牵那女子,口中说道:“小心脚下。” 知其见他们一行人径直往临街的一张四角桌过去,便也往临街那一排去了,又见那汉子和那女子临街相对而坐,自己便捡了面对街道的座位,和李霖坐下了。 眼睛往那边一瞟,见侍女和伙计分别站在他们的右后方恭恭谨谨。随后那汉子说:“出门在外不用那么多规矩,你们也坐下吧。” 知其看在眼里,想,光是这两个下人的仪态,就不像寻常屠夫家里出来的样子啊。 这汉子虽然看着粗犷,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贵气。这种气质是从出生开始就被人捧着敬着畏着,要被膜拜着,被寄予着厚望,要肩负着重任,杀伐决断,说一不二,要经年累月才能养得成的。 这种气质,哪是一个整日为一头猪重了轻了、或是几枚铜板和人斤斤计较的屠夫能有的。竟然用这种话来糊弄他,这几个人也太小看他童知其了! 李霖麻利地点了几道知其平日爱吃的菜,红棉虾团,游龙戏凤,貂蝉豆腐,又吩咐小二温了一壶上好的酒来。而在这期间,知其一直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一桌的动静。 想起这两日吃了不少云喜楼的菜式,他们点起菜来也并不慢。末了,那汉子对那女子说:“昨日你吃的那个点心,说喜欢吃的,不如再叫一碟。叫什么名字来着?” 那女子笑了一下说:“好啊。是那个西施舌。虽是甜的,却不腻口。很久没吃到这样的点心了。” 知其听了,招招手唤来小二,耳语了两句,小二便下去了。 之后,见他们只是在闲话家常,知其便自顾自看起街景来。 哥里达也认得邻桌的便是前几日在街上看到的童三郎,他低下头,以不易令人察觉的动作小声对阿塔儿说:“主人,那是……” 阿塔儿以目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小声说:“别惊动他。我们赶紧吃完上楼,明天一早就赶路。”抬头见庄砚流露出担心的神色,笑着伸出手拍拍她的手背,说:“娘子这些日子累了。晚上早些歇息。” 片刻,正在他们吃到一半的时候,小二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盘糕点,那糕点雪白的糕身上面渗出酱红色的糖汁,白里透红煞是好看。小二将糕点放在庄砚面前,以手示意说:“旁边的童三公子请夫人品尝本店的特色海棠糕。” 庄砚霎时白了脸。 阿塔儿的脸色有一刹那的阴沉,随即恢复了常态,起身对知其行了个礼说:“感谢公子美意。不过拙荆身体不佳,不能过多食用甜食。”说着南书端起桌上的点心,给知其还了过去。庄砚也起身给他行了个礼表示感谢。 知其笑着说:“那是我的不是。只是方才偶然听到夫人说喜欢西施舌,便以为夫人嗜好甜食了。而云喜楼最有名的莫过于这海棠糕,本想着尽尽地主之谊,却不想冒犯了,不是成心的,见谅,见谅。” 阿塔儿只是微微行了个礼,没有再多说什么。正准备回身坐下,知其又说:“我这里有一壶好酒,看兄台人高马大,酒量一定不俗。童某很久未与人畅饮了,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能邀请兄台过来一起喝一杯?” 阿塔儿有片刻的犹豫,随即说:“兄台盛情,怎好违逆。”回身看了哥里达一眼,说:“你们先陪夫人上去休息吧。” 见他们陪着庄砚消失在了楼梯上,这才走过去,行了个礼,在知其身边、李霖的对面坐下。 李霖为他倒上酒,知其端起酒杯,笑吟吟地说:“其实我前几日出城祭祖之时,就在街市上看到了兄台一行人。兄台仪表堂堂,令童某印象深刻。没想到今日竟有缘在此地一起喝上一杯。” 阿塔儿也笑道:“行商之人,满身铜臭,哪里说得上仪表堂堂。” 两人谦让着喝下一杯,知其道:“还未知兄台高姓大名,去往何处?” 阿塔儿自忖,他有此一问,必是已经打听过他们的来历又来试探他——他见庄砚喜欢京城风物便多逗留了一日,真是失策。这童三郎实在是心思缜密——便说:“在下姓柯名吉,在硕桂城做点小买卖为生。这次路过京城,是要陪妻子回娘家省亲的。” 知其听他这么说,眼睛瞅着他,口中啧啧了几声,摇头说:“兄台真是仪表不俗,龙行虎步,实在不像是行商之人。依在下愚见——”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倒像是行伍出身啊。” 阿塔儿心里异常冷静,脸上也笑道:“将军笑话了。在下实在粗鄙,受不得将军的抬爱。” 知其好整以暇地品着杯中酒,笑看阿塔儿继续问:“柯兄可是第一次到京城么?我对柯兄一见如故,小弟我可安排人陪柯兄全家在京城游玩数日,一应吃喝用度,柯兄皆不必cao心。” 阿塔儿笑着行了个礼,说:“将军厚爱。只是在下还要陪妻子赶路,不便继续在京中逗留了。” 知其笑吟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真是可惜。既如此小弟我也不好强留。还望柯兄陪夫人省亲完回家再路过京城时,一定要让小弟尽一尽地主之谊。” 阿塔儿连忙起身道谢,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他大约活到现在也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此刻做起来自己都觉得可笑。 知其慢悠悠地说:“我就住在……城南,童府。” 正在这时,南书急匆匆下楼来,对阿塔儿说:“夫人问主人何时上去?夫人说她头有些疼。” 知其道:“嫂夫人唤了,柯兄请便。” 阿塔儿告了个罪,这才跟着南书上楼去了。 知其漫不经心地看着街面上随着夜幕逐渐降临而渐渐冷清,对李霖说:“我们也回吧。快要宵禁了。” 出了云喜楼,知其恢复了冰冷的脸色,吩咐李霖说:“着人一路盯着他们,有情况立刻来报。那姓柯的汉子,绝不是商人。” 阿塔儿一进屋子,脸色黑得像涂了层墨汁一般。哥里达急急问:“那童三郎是看穿我们的身份了吗?” 阿塔儿摇摇头:“应该还没有。但他已经在怀疑我们。这一路我们都要更加小心,他……只怕他会派人一路盯着我们的。” 庄砚担忧地问:“他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阿塔儿不置可否,只是皱着眉头:“童三郎……” 庄砚低下头想了想,说:“要不……我们不去扬州了……” 阿塔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说:“没事的,一切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