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里王庭便被打扫一清。这一天,便要处决所有的叛首。 格格罗穆尔被五花大绑,等候着单于下令,便要人头落地。他在溃败的时候觉得很怕,怕自己会就这样死去。可是现在刀架在脖子上,他却不觉得害怕了。思绪忽然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一年,父王带回来一个脏兮兮的女娃娃,对他说,以后要把这个女娃娃当亲meimei一样看待。 开始的时候,那女娃娃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可一段日子之后,就跟他熟稔起来。他们一起长大,那女娃娃从小便喜欢弄刀舞剑,倒显得他太文静了些。父王对她也是极为疼爱,当做亲生女儿一样教养。 穆尔开始确实像待亲meimei一样疼爱那女娃娃,渐渐的,那感觉却变了样。那女娃娃在他眼里,一日日美丽起来。每日里见着她,心便不老实地乱跳。 那年冬猎,他看着她和柯格部的那个小王拖着那头死掉的黑熊手牵手一起回来,她在那小王面前露出的那种妩媚鲜妍的笑容是穆尔从来没见过的,那时候他只觉得胸口疼得如同万箭穿心。 后来他想,算了,自己是那么懦弱无能,红露那样的女人,要和阿塔儿那样的男人在一起才般配。 红露……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我果然是个没用的人,现在连命都要丢了。可是我为了让你爱上我所作的这些错事,你能原谅吗? “行刑吧。”单于说。 刽子手举起了刀。 正要砍下,人群中响起一个凄厉的声音:“不要——!不要杀他!!” 一个女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噗通一下跪倒在单于面前不住地磕头:“求单于饶了格格罗穆尔一命!求单于开恩饶他一命!” “红露?!”阿塔儿惊讶。 红露披头散发,并不看他,只是不住地向单于磕头,只一会儿,额头已经磕破,渗出了鲜红的血珠。 单于一时为难,看向阿塔儿。 阿塔儿走下去,伸手要将红露扶起来:“红露,你先起来。” 红露却一把紧紧抓住他的袖子,哀戚地哭着说:“阿塔儿,求求你,放过穆尔!你要杀便杀我吧!” “红露……”格格罗穆尔没想到红露会出来为他求情。 听到穆尔唤她,红露几步扑到他身边,一把抱着他对着单于哭喊:“求求你们饶穆尔不死!我和穆尔愿意离开赤黎,终生不再回来!求你们了!” “红露!”穆尔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说,她竟然愿意为了救他,和他一起被逐出赤黎。 红露泪眼迷蒙地看着穆尔对他说:“我虽然恨你做出这种叛逆的事情,但是你我从小一同长大,我又怎么忍心看你身首异处。”她紧紧抱着穆尔,哀求地看向阿塔儿:“看在我们昔日的情分上,看在……求你了……” 阿塔儿看向单于:“单于,您看,要不就饶他一命吧。” “好。”单于点点头,“我便允你,饶格格罗穆尔不死。但我要砍下他的右臂,以作惩戒。之后天涯海角不管哪里,你们都终生不得再回到赤黎。否则,连你,本单于都格杀勿论。” 说完刀光一闪而过,格格罗穆尔的右臂已经落到了地上。穆尔顿时倒在地上惨叫不已。 红露忙抱着他,一边向单于磕头谢恩。 单于的目光扫过他们的脸,面无表情,对身边的人说:“我们走吧。” 阿塔儿见红露这番模样,再不忍看,随着单于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忙乱地将还在流血哀嚎的穆尔扶起来的红露,不禁一阵心酸。 他毕竟曾经那么爱她。 密迪见他面有不忍之色,小声对他说:“这样也好,总算也是她的归宿。” 阿塔儿闻言,不知是喜是忧。 这时哥里达过来说:“小王,属下把庄姑娘接来了。” 阿塔儿听到她的名字,不由得微微一笑,说:“先把她安顿好,晚点这里结束了我便回去了。” 阿塔儿欢喜地回到帐中,见到了庄砚手上的手臂,震怒下问清了缘由,懊恼道:“没想到那次犹豫着没立刻告诉单于,竟让你受了这样的苦。” “哪有这样的事!”庄砚笑着安慰她,“那时候本不该告诉单于。现在我不是还好好的么?” “都伤成了这样,怎么还能说好好的!”阿塔儿怒道,随即轻抚着庄砚还包扎着的手臂说:“也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要是留下疤痕可怎么是好。” 庄砚笑道:“留了个疤痕在手臂上你便不要我了么?” 阿塔儿被她说得笑了出来,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你这小东西!我是怕你留了疤痕自己看着不开心。” “我不会啊,你呢?你会嫌弃吗?”庄砚仰脸看着他。 阿塔儿将她揽进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软软地说:“哪怕你变成个丑八怪,变成个大胖子,还是……总之不管我的庄砚变成什么样我都要。” 庄砚在他怀中轻轻说:“这次的事,想必晨曦王妃会禀明单于的。怜星王妃此刻都还被晨曦王妃押着。可怜额罕王子还那么小,都被软禁起来了。” “如今大局已定,是该回头理会这些事情了。” 在单于的行辕里,只有单于、晨曦王妃、密迪和庄砚参与了审问。阿塔儿陪同庄砚也在侧旁听。在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将刺客即时杀死,怜星王妃被密迪和庄砚揭出和侍卫私通,也被赐死。 单于震怒,认为额罕王子并非他亲生,还要杀掉额罕王子,被庄砚一力证实,并非怜星王妃和侍卫的私生子,这才作罢。却因为单于无法饶恕怜星王妃,额罕失去了继承单于位的资格,降为平民,赶到边城去抚养。 怜星王妃眼见着这一串悲剧,却忽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最后竟连眼泪都盈在了眼角。 单于一脸厌恶地皱眉,问:“你与人私通,还三番两次要谋害晨曦,你还笑什么?” 怜星王妃止住笑,说:“我是与人私通。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喜欢过你,我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 单于冷着脸说:“不喜欢我?难道你与那人私通,是因为真心喜欢他?” “不错!”怜星王妃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说:“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的。我和他在比胡的时候就已经相爱……他曾是王宫的侍卫,我们海誓山盟,早就私订了终身。”说到这里,笑意没去,竟有了一丝恨意,紧紧地咬在牙里,说:“可是你为了一己私欲发动一场战争,就逼得我父王要将我送给你做妃子和亲!我跟我父王哭啊求啊,都不能改变。我和他只好私奔,却被抓了回去,他被父王命人打了个半死,差点连命都没了。而我,就被强行送到了这里,成了你的女人!” 庄砚没想到,这看似不堪的jian情背后,竟是这样一个凄凉的故事。她想起了那日晨曦王妃的话,不由得牵住了身边阿塔儿的衣袖,皱紧了眉头。 怜星王妃流下两行泪,继续说:“他历经千辛万苦追随我偷偷到了赤黎,又装成赤黎人,花了几年的时间,费劲心思进了单于行辕的侍卫队,我们才终于又重逢了。”她仰起脸,“那段日子,是我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光。我天天都能看到他,能拥抱他,才觉得我还是活着的。” 她死死瞪着密迪,说:“是你杀了他!你是凶手!” 密迪面对她的指控,竟一时无语。 她又指向单于,指尖一一扫过面前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地说:“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凶手!” 说完,她仰天惨叫了一声,飞身扑向一边的柱子。 庄砚大惊失色,大叫了一声:“不要啊!” 却听见结结实实“嘭”的一声,血溅在了柱子上,怜星王妃脑浆迸裂,软软地瘫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庄砚的眼泪夺眶而出,竟无法自制。 阿塔儿轻轻将她拥进怀里,,没有言语。 一时间,整个帐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连单于,听到怜星王妃的指控,见到眼前的惨状,方才的怒气竟无影无踪。 半晌,单于说:“将……将怜星好好安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