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砚的脑子里一阵一阵眩晕。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他了,他却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多少次在梦里重见他的样子,醒来湿透了枕巾,心心念念。此刻却都化成了心底一股巨大的恐惧感。 ——她同密迪有了婚约,她竟然不敢再抬眼看他了! 东风还在刮着,刮得耳边呼呼的声音。 庄砚低着头,却仿佛能清晰地感觉到对面传来的灼热的目光。火辣辣地投射在她身上,让她如置针毡。她几乎要转身夺路而逃。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问道:“你没事吧?” 庄砚摇摇头。依旧低着头。 阿塔儿苦笑一下,说:“你竟连看都不愿看我了,真的是别人的女人了。” 庄砚深吸了一口气,反驳说:“你从一开始就是别人的男人。” “你还在和我置气吗?” “怎么会?”庄砚突然抬起头,淡淡一笑,说:“你想要便要,想不要便不要。我这样的人有什么筹码和你置气?” 曾经愿意千金换她一笑,可是这笑却让他浑身寒透。“你还在怨我那时候没有照顾好你。” “小王,我并没有怨你的身份和立场。所以你亦不用纠缠于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们的事早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也已经有了不同的身份。” 庄砚突然很想痛哭一场。她有的,或者没有的;得到的,或者失去的,都从来不是她真正所想的。 昔年还在母亲身边时,总是从小院的那一方天空想象着外面的世界。从小在父亲和大娘冷漠的目光中,她便知道那一方小院不属于她。可那时候的她还是坚信着终会有一个属于她的地方,属于她的家,坚信着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会有属于她的温暖。 可是到了如今,被万千宠爱于一身又如何,红颜未老恩先断又如何,她想要的,始终都没有得到,也不可能得到了。 阿塔儿听她提“身份”,像是被人在脑后重重击了一下,心中只觉得一阵苦意漾开来。他说:“你的身份?青月?南小王的妾?这就是你想要的?” “这正是我想要的!”庄砚倔强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强忍着泪水,直直地看着他。 那目光没有了一贯的伤感或者优柔,阿塔儿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那样的眼神,那种失望和怨怼几乎要灼伤了他,令他感到切肤的疼痛。 两人静静地相视站着,都已无话可说,沉默不言。 亦没有谁先行离开。 已经相顾无言,却都舍不得走,都想着,这次转身离开,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了。 庄砚看着他英俊而颓败的脸想,要是能这样静默成一块永恒的石头该多好。就和他这样面对面,立成永恒的姿态,不管凄风苦雨还是烈日荼毒,他们都不会再远离一分一毫。 若能永远是这样伸手可及的距离该有多好! 最终一阵急匆匆上楼的脚步声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寂。 “庄砚!”密迪一路跑上来找她,看见他俩这样静默地站着,心往下一沉。 他们还是见了面。这一见,心里不知又会生出多少变化来。密迪在心里摇摇头。他走过去,庄砚亦转头看着他,流露出无助的眼神。 “原来你在这里。”密迪走上前牵起她的手,将她被风拂在脸上的乱发拨开,“我刚才在城楼下面人群里一阵好找,真怕乱军中你会出什么事。” 庄砚淡淡一笑,说:“怎么会。我一直在这附近没有走开。” “你不该在这里。该乖乖呆在后方被人保护着才是。” 庄砚又一笑,没有说话。 他们说话的样子在阿塔儿的眼里尽是甜蜜和亲昵,这模样刺痛了阿塔儿,他一言不发转身作势要下城楼。 密迪叫住他:“你去哪儿?” 阿塔儿回过头说:“我去整顿兵马追击。单于要我一举踏平西番。”说着又要走。 “阿塔儿。”密迪唤他的名字,然后轻轻说:“刚接到消息,红露正率格格罗部军马前来,明天就要到了。” 阿塔儿的心往下一沉。 她还是追来了。她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阿塔儿和红露的兵马加起来一共八万。阿塔儿拨出五千精骑一路追击,其他人马和粮草随后而行,一直杀到了西番的重镇奥罗。 奥罗城和江月城只隔了八十里,是西番都城邱斯的门户,一直由西番国师亲自镇守。 红露来到城下遥望着后方绵延逶迤的银月河,感叹道:“我又回到这里了。” 阿塔儿说:“我都会帮你讨回来。”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这种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对红露的感情。他心疼她受的那些苦难。但是牵涉到了庄砚,他又会觉得自己对红露的爱早已经烟消云散。 渐渐地他明白了,他爱着在心里死去的那个红露,爱着少年时的自己爱红露的那份心意,爱着那个在老格格罗王身后的一身月白袍子的黝黑少女。 那是一个过去的他,和一个过去的红露,在如今的他的体内,持续地相爱着,并且永不会停止。 而如今的这个他,是不可能忘记庄砚的。 如今的红露,他也承担不起了。 两路军马一路势如破竹,阿塔儿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扑奥罗城,只三天就攻下了城池,一直杀到国师府邸,将正准备逃走的丘利国师揪了出来。 丘利国师不停地讨饶,说突袭乌兰城并不是他的建议,而是西番刚刚继位的新国君年轻气盛刚愎自用,想要在继位之初做出点让群臣和国人刮目相看的事情,所以才会联合乌孙国想要打下乌兰城。 “我……我是极力反对的,我一向主张臣服于赤黎,怎么会主张如此糊涂的事情!”丘利国师一边讨饶一边说得痛心疾首。 阿塔儿厌恶地将他一脚踢开,坐到国师那张宽大的虎皮座上,说:“既然你如此忠诚于我赤黎,那就先来说说几年之前西番流寇突袭银月河、导致我赤黎牺牲了一个将军的事情。” 丘利国师这几年来一直害怕赤黎来人再问起这事。如今一听阿塔儿提起,吓得魂飞魄散,不停地磕头说:“那实在是个意外……若不是当年的守将花铃将军不肯开放银月河,我西番的牧民也不会铤而走险……” “你胡说!”红露大步上去一脚将丘利国师踢翻,“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牧民和流寇!那些人训练有素,极有战斗力,我一和他们交上手就知道他们是士兵扮的!” 丘利国师惊恐地看着红露。刚才见到她时还不敢肯定这个穿一身战甲的女人是谁,现在听她这样说,定不会有错了。 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你……你是……花铃将军!” “狗东西,没想到本将军还没死吧!”红露愤怒地瞪着他。见他如此惊慌失措,红露更加肯定了,一定有鬼!当年的事情一定另有隐情! 阿塔儿唰地抽出腰刀,抵在丘利国师的颈子上,恶狠狠地说:“当年敢做,就不要怕有一天有人回来跟你算账!你老实说,不然小王活剐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