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阿塔儿器宇轩昂地出现在了单于的议事大帐里。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这些日子他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听说他已经意志消沉,怎么今日却突然间神采奕奕地出现,一如往昔般,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单于看着他,也在思索这个问题。他问:“阿塔儿,你都无恙吗?” 阿塔儿笑说:“我何曾有恙?” 一句话又引来一阵侧目。 单于若有所思地说:“那就好。” 一晌午的工夫,阿塔儿镇定自若,谈笑风生,竟和从前——和遇到庄砚之前一般无二。 赤锋王隐隐松了口气。看样子那个同朝女人已经构不成威胁了。那雪蜜黎和阿塔儿的亲事自然可以继续下去。哪怕他还是喜欢红露,红露怎么说在赤黎也是有地位的人,和他女儿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也无不妥。 只要那个同朝女人不在了,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待到议事结束,单于说:“阿塔儿,你留下。” 其他人都散去之后,单于说:“密迪今天早上来找过我。”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 阿塔儿低头不语。不用说,他单独去找单于必然是为了庄砚的事情。 单于见他不发问,自觉无趣,继续说:“他求我将庄砚赐婚给他。” 阿塔儿依旧低头不语。心里空荡荡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他方才还以为,在听单于说出来的时候,心会如刀绞般疼痛。可是此刻亲耳听到了,却一点臆想之中的疼痛感都没有。 竟然完全没有感觉。好像单于说的那两个人的事情,和自己毫不相干。 他在心里苦笑:应该说,本来就已经毫不相干了。 单于见他还是不说话,问:“你想听听你的想法。” 阿塔儿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笑着说:“这是好事啊。这么多年密迪一直看着清心寡欲的,我还以为他喜欢男人呢……难得密迪终于有了心爱的女人想娶回家,我为他高兴。单于应该成全他们。” 单于面色深沉地看着他:“你真是这样想的?” “为何不这样想?”他反问,说:“他们自己愿意,由他们去吧。” 单于觉得几乎要认不得眼前这个阿塔儿了。若是在从前,他一定会拼劲全力去把庄砚夺回来。可是面前这个他,面对这样一桩事实,却沉闷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一般。 刚回到营帐,远远地便看见红露在外面跟什么人拉拉扯扯争论着。阿塔儿连忙过去扯住那人,扯开一看才认出来,是格格罗穆尔。 “你怎么在这儿?”阿塔儿见到有外人在自己的地方,有些不悦。 格格罗穆尔口气不善:“我是来带红露回去。” 阿塔儿还没说话,红露就抢着说:“我不要跟你回去!” 穆尔生气地说:“这个营地都不知道睡过多少女人了,你还要留在这里沾那腥气!” 阿塔儿阴森地说:“你说什么?” 穆尔不无鄙夷地说:“我说错了吗?这个地方,连女奴都睡成女主人的姿态了。” 红露担心这句话惹怒阿塔儿,连忙对穆尔说:“你闭嘴啊!你乱说什么!”一边紧张地瞥了阿塔儿一眼。 阿塔儿却百无聊赖地说:“还有呢?” 穆尔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激起一点火花,反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阿塔儿继续说:“你有本事把她带走就走,没本事带她走就赶紧自己滚。”说完连红露都没看一眼,径直进了营帐。 外面红露还在继续说:“你走吧,我不会回去的!” “红露!”格格罗穆尔还在争取,“你不在那么久你根本不知道,他和那个外族女人搞出那么多事情,搞得整个芷珪城都沸沸扬扬。你现在还要跟他在一起,白白坏了你的名声!” “我不管那么多,我只要和他在一起!你们笑话我也好,看不起我也好,我因为他才能活着回来,我说什么都不会走的!” 阿塔儿觉得浑身很乏,无力地躺倒在榻上。 过了一会儿,外面没声音了。 阿塔儿觉得浑身乏力,懒懒地倒在榻上。 片刻红露进来,见他躺着,走过去小心地坐在他身边,说:“你困了?” 阿塔儿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握住她的手问:“为什么不跟他回去?你又没嫁给我,终归也是格格罗部的人。” 红露说:“那你想不想我走?” 阿塔儿挤出一个笑,说:“你要是真的想走,我怎么拦得住。” 红露也笑了,说:“你就是自以为吃定了我,才对我这么肆无忌惮。” “我哪有。”阿塔儿也笑。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看似亲昵,却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关于一个人的话题。 “王妃啊,今日清早密迪便来求我一件事。” “可是庄砚的事?”王妃心里暗自懊恼。本来是想造点要嫁庄砚的声势来激一下阿塔儿,让他认清自己的心——他必还爱着庄砚,也不会肯让她嫁给普通的牧民去受风餐露宿的辛苦。可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密迪,反而让阿塔儿死了心。 难道都是天意么? 单于说:“不光是庄砚。密迪请求去边城驻守。” “哦?”王妃心里一惊。这件事好像真的已经回天无力了。 “您是怎么想的?”王妃问。 单于道:“西南边的乌兰城正在换防主将,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我想让密迪过去。——他既坚持要和庄砚在一起,而南渊王也没有异议,那他便不适合再留在王庭了。免得和阿塔儿时时见着,心有芥蒂。那女人不在王庭,也省得我心烦。” “那密迪所求的婚事……” “不允。”单于断然说,“密迪是南小王,身份何等尊贵,怎么能大张旗鼓娶一个异族的女奴为正妻!若只是个妾室,悄悄收了便是。若是那女人性情高傲不愿意,那就让她自我了断吧!” “我明白了。”王妃低眉恭顺。这事便到此为止吧,她也已经尽力了。 阿塔儿的营帐边,阿部快步进去,见红露不在,小声说:“小王,属下听闻一个消息……”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阿塔儿一眼。 庄砚离开这个帐子已经快两个月了。小王在经历了最开始一段日子的颓然之后,竟在某一天一扫阴霾,重新意气风发起来,似乎是将庄砚完全抛在了脑后,又重新回复到几年之前和红露在一起的状态。他摸不清自己主人的心思,所以不敢大咧咧就说出来。 阿塔儿正在擦拭自己的刀子,漫不经心随口问:“什么?” 阿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密迪王子过两日要离开王庭去驻守乌兰城了。” 阿塔儿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睛只盯在自己的那口腰刀上,说:“那就让他去吧。” 在他的心里,密迪已经不是他的兄弟了。没有人会在那种情形下夺走自己兄弟的爱人,搞得事情再无回转的余地。 阿部顿了一下,说:“属下听闻,庄砚姑娘也会跟着一起去。” 阿塔儿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 心口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先是一丁点疼。随后剧痛便扩散开来,直至四肢百骸,钻心透骨。 原来密迪真的做到了! 原来她真的放弃自己了! 原来自己心里还是那么爱着她、不想失去她! 见阿塔儿只看着刀,一动不动在发愣,阿部试探地唤了声:“小王?” 阿塔儿有些恍惚地问:“庄砚……现在在哪里?” “还在晨曦王妃那里。可是……” 阿塔儿猛的醒转过来,继续擦拭着那口刀,淡淡地说:“随他们去吧。” “可是小王……”阿部分明看到了他心里的痛。他们出发前,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等他们到了乌兰城,等庄砚真的成了密迪的女人,一切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阿塔儿将擦得雪亮的刀收进刀鞘,看着阿部一笑,说:“小王我难道连个女人都输不起吗?” 阿部不再言语,心里却在说,你要是真输得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