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砚愣愣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济雪正把她的长发编盘起来,一边帮她梳发一边说:“姑娘,你梳这种发式很好看。” “看上去怪怪的。”庄砚还不习惯这种赤黎女人的发式。 这时阿塔儿走进来,听到她们的说话,走到她身后,注视着铜镜里她的脸,说:“哪里怪了?我的庄砚是草原上最美的女人。” 庄砚抬起头看着他,见他穿戴得十分整齐,就像那次的围猎一样。她轻轻叹了口气,说:“为什么一定要我去?上次已经不欢而散……” 阿塔儿说:“你该出去让那些贵族们认识认识。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阿塔儿的女人,以后见着你都要绕道走。”他笑着打趣。然后这却是他的良苦用心。要成为他的妻子,这是早晚要做的事情。 “他们不会觉得和一个同朝女俘同席而坐是受了侮辱吗?我可不能保证自己的举止都符合你们赤黎人的习惯。”她不想去,故意言语挑衅。 阿塔儿却笑着挑起她的一绺青丝放到鼻下轻轻嗅着,说:“放心,我会护着你。” “我会让你难堪吗?”她看着他在铜镜里只映出的半张脸问。 阿塔儿反问:“你在意吗?”这是早晚都要面对的事情。如果他下定决心要娶她,这一天早晚都会来的。 那晚和父王饮酒,父王略有醉意,说了很多话,回忆起很多和他的母妃在一起的时光。有些事他从不知道。 他从不知道,当年父王爱母妃爱得发狂,尽管母妃出身马场女奴,他却力排众议不顾一切地娶她为王妃。他从不知道,父王娶了母妃,使父王差点被柯格部除名沦为庶民。他从不知道,母妃生他的时候难产,生了三天三夜差点死去,为此,他的出生并没有给父王带来欣喜,反而差点让父亲面临丧妻的深渊。他从不知道,母妃在苦苦挣扎等待父亲归来的时候,父亲正被敌军围困,突围不得。而等他千辛万苦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爱妻已经化为了一抔黄土,而等待他的只有儿子仇恨的目光。 他问父亲:“既然是这样,为什么父王不肯成全我和庄砚?” 北地王轻轻说:“这条路太艰难,她会受很多苦痛,你也会备受煎熬。可即使是这样,也未必会有好的结果。我不想你将来和我一样抱憾终身。若当初不是我执意要娶你母亲,也许她现在还活着,有一个幸福的家——幸福这东西,不是有地位又权势就能给得起的。也许恰恰,我们这样的人,给不起女人幸福。” 阿塔儿想了半天,说:“失去她,我才会抱憾终身……没有她,就算坐拥天下又有什么意思?”说到这里他一笑,自言自语道:“她那个人,脾气又臭又倔,还傲得要命,她嫁给别人,我不放心。” 北地王心酸无比。这话,许多年前,他也说过。他叹了口气:“在这件事情上,父王不能出面帮你,甚至只能反对。你懂不懂?” 阿塔儿默默点了点头。他又怎么会不明白父亲的难处。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和庄砚的前路,也如同父亲和母亲一般坎坷。 他需要更加谨慎,更加步步为营。 庄砚轻轻说:“何必为了我让所有人都下不了台?”她在用一切办法拒绝这个宴会。 阿塔儿满意地笑了:“不光是为了你。”是为了你和我。他又在心里补上一句。 “来吧,我们该走了。”他用一件薄斗篷将她裹严实。济雪过来用一条洁白的面纱将她的脸遮起来。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阵凉风让庄砚打了个寒战。她抬头看看天空,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 这北方春天的星空竟然如此美丽!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看到这么广阔的深蓝色的天幕,钻石般璀璨的星星,浅色的云翳依稀可见。 多美啊!她抬起头。早春的夜晚还有些寒冷,嘴里呼出的热气在空气里结成了白雾。虽然有些凉意,但是她却不想挪动脚步。 阿塔儿在她耳边轻轻问:“南方没有这样的夜空吗?” 南方是柔情的。夜空也是一样温柔多情。可是这北方的星空,如此广阔深邃。 她摇摇头。 阿塔儿笑了,帮她把披风裹紧:“走吧。以后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看,别冻坏了。” “我会一辈子都在这里吗?”她看着他问。他的细长的眼睛在夜晚如此明亮,眼神温柔如水地凝视着她,属于北方人的浅色的瞳子竟让庄砚一时有些恍惚。 他笑着反问:“你不会吗?” 她想了想。在内心深处,似乎,很想一直留在他身边,想将他的这份温柔拥在怀里,才有了依托的感觉。 阿塔儿笑着看着她,好像洞悉了她心里的一切。 对他来说,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这个宴会是赤黎贵族们庆贺春天来临的宴会,是单于每年为各部落首领组织的家宴。各部落的首领及家眷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算是联络一下感情。阿塔儿和雪蜜黎的婚事,就是在春会上定下的。 因此当一身赤黎装扮的庄砚被阿塔儿牵着手、同他一起出现在宴会大帐门口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一片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坐在赤锋王身后的雪蜜黎陡然变了脸色!带她参加冬猎也就算了,竟然还带到这种只有贵族能参加的隆重场合来!这个阿塔儿到底要干什么!! 她探身出去对赤锋王说:“父王,阿塔儿他……” 赤锋王看了看庄砚,微微皱了皱眉头。 坐在上首的单于阴森地看了阿塔儿一眼,没有发话。他身后的晨曦王妃却浅浅地笑了。 阿塔儿向单于行了礼,就带着庄砚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庄砚坐在他的身后,轻轻取下面纱。 所有的男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世间竟有这样的美人! 第一次冬猎场地大,隔得远,大家都没有把庄砚看真切;第二次在审判阿塔儿的时候她去单于大帐为阿塔儿作证,彼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阿塔儿身上,也并没有细看她;而今天,就在这个帐篷里,所有人都挨得很近,总算看清了。 坐在他们对面的密迪也看得有些发愣。的确是太美了。 阿塔儿故意忽略掉那些绕过他落在他身后的火辣辣的目光。蒙着面纱的侍女过来将他面前的茶碗斟满。他端起来给身后的庄砚,小声说:“慢慢喝一点。” 庄砚接过来,点点头。 四周的议论声令她不快。跟着阿塔儿至今,她已经多多少少能听懂很多的赤黎语了。 单于说:“阿塔儿,你父王已经回龙川了吧?” “是的。” “我看你父王一走,你便不记得我们赤黎的规矩了。”单于本不想在这样的场合和阿塔儿谈论这个问题。但是阿塔儿这样明目张胆,他又不好不过问一下,尤其是,赤锋王还在场。 阿塔儿不慌不忙地回答:“不知道单于指的是什么?” 单于阴沉地说:“这么多人,还要我说明吗?” 阿塔儿回头看了庄砚一眼,见她也在看着自己,对单于说:“按规矩可以带妻子儿女出席,我把未婚妻带来不算坏了规矩吧。”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单于也没料到阿塔儿竟然来了这么一手。一时间议论纷纷,知道这个事情的人都忙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刚刚回王庭的人。 阿塔儿从小的恶行恶状草原上的每个人都很清楚。他是整个赤黎最擅长做出格的事情的人了。可是这一次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公然宣布要一个同朝女奴做自己的妻子,而且十分认真。 密迪却暗自笑了。这才是阿塔儿的作风,不是吗?一桩父母定下的婚事怎么可能约束得了他? 庄砚隐约知道他们是在说自己和阿塔儿的事情。看看阿塔儿,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甚至有些小阴谋得逞的得意。 雪蜜黎忽的一下站了起来,冲着阿塔儿说:“阿塔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阿塔儿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听不懂吗?” 雪蜜黎挣脱开赤锋王拉她的手,走到阿塔儿面前叫道:“你真的要娶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奴?简直欺人太甚!” 阿塔儿直视着她:“我的婚姻,需要你来过问吗?” “你——” “雪蜜黎!”赤锋王发话了。这是多么隆重的场合,竟然为了一个女奴搞得剑拔弩张。若是在这里搞得下不了台面,又传到外面纷纷扬扬,他们旗善部哪里还有脸面。他必须要阻止,哪怕是教训阿塔儿,也只能私下里,决不能公开撕破了脸。 想到此,赤锋王对女儿说:“回来坐下。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可是,父王……” “回来!”赤锋王低沉着声音喝了一声。 单于也要被阿塔儿气坏了。 雪蜜黎恨恨地看了阿塔儿身后的庄砚一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赤锋王小声训斥她:“这么沉不住气!以后有的是机会除掉那个女人,何必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