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生在阿塔儿的营地小住了数日,见jiejie和阿塔儿相处甚是融洽,便渐渐放下了防备之心,更是心无城府地将阿塔儿当成自己的兄长一般,每日拉着阿塔儿教他习武,虽然做得很糟糕,但依旧乐此不疲学得有模有样。 阿塔儿也对他极有耐心,一招一式地教他,一点都不厌烦。 连哥里达都私下里和阿部打趣:“咱们小王对小舅子可真好啊。” 庄砚每日站在逐渐消融的雪地里看着他们两个打来打去地练把式,心头竟然洋溢出幸福的感觉。 这便是她想要的幸福了吧。虽然嘴上依然还是不愿意承认她爱着阿塔儿,但是这数日里,庄砚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无霜听说了庄砚的弟弟在阿塔儿营地小住的事情。她好几次偷偷地跑去营地里窥望,想要看看好久不见的眉生公子。 可是阿塔儿的营地戒备森严,她根本不得靠近。有一次远远望见了一个瘦弱的身影,好像就是她念念不忘的眉生。远远地在眼前一闪而过,却让她的心剧烈跳动了一整天。 无霜并不是一个好命的姑娘。 她本家姓陈,原来名叫兰香。是个贫穷、甚至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的农户。她是长女,父母在她之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后来母亲身体羸弱因病早亡,父亲嗜赌不务正业。兰香从小便担负起了生活的重担,又要养家糊口,又要照顾弟弟,还时常遭父亲打骂。弟弟受父亲溺爱,生性顽劣,从来不把兰香放在眼里。兰香开始对他稍事教训,便遭父亲毒打,于是弟弟更加变本加厉地欺侮她。 记得有一次,弟弟偷了父亲一枚铜子,想去村头买一根冰糖葫芦,被兰香发现。两人争执间被父亲撞到。弟弟倒打一耙向父亲告状说jiejie偷钱。父亲不由分说将兰香毒打了一顿,腿瘸了好几天。那年弟弟才七岁,而兰香,也不过才九岁而已。 所以兰香从小就恨“弟弟”这种生物。 十二岁那年,父亲赌博欠了债,屋顶都被人揭了还是无法偿还赌债,只好将兰香卖掉。 那一天,兰香终身难忘。 她不愿被卖,一早便在弟弟的嘲笑和起哄声中被父亲毒打了一顿。然后带着满脸的伤痕被父亲拖到集市上,不由分说再她的头发间插上一根狗尾巴草。 其间有好几个人前来询价,都对五百钱的要价摇头——可若不卖到五百钱,还是不够还赌债的。 后来来了一个穿金戴银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愿意花五百钱买下兰香。 本以为是哪家的大户,却听周围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说,这是城里软香楼的鸨儿。 兰香顿时不干了,哭闹着不愿意卖身去**。父亲眼看到嘴的鸭子要飞了,又听周围人议论纷纷,说这当爹的真是丧尽天良,竟然忍心卖亲生女儿到**,顿时恼羞成怒,抓着兰香劈头盖脸地毒打起来。 兰香心想,老天无眼,让她投生到这样的人家,就算今天不被卖到**为妓,回去了还要面对才十岁就已经如魔鬼般面目可憎的弟弟,和这个**父亲整日没完没了的毒打,活着实在是无可眷恋。寻思着不如就在这街上一头撞死,还可以指望下辈子托生个好点的人家。 正在兰香要一头撞墙时,一个稚嫩却铿锵的声音说:“这位大伯,你不要打她了,我愿意买下她!” 兰香回过头。是一个瘦弱的少年,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相貌清秀,眉目端正。穿着一身白色锦缎的长衫,手里拎着一个书箱,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兰香父亲一听,喜出望外,又见对方只是个少年郎,怀疑地问:“小子,你有那么多钱吗?” 那少年往怀中摸了摸,摸出一块碎银子,在手里掂了两下,递过去说:“我刚下学堂,身上没带多少银子。这儿差不多有个二两不到,你看够不够?” 兰香父亲欣喜若狂地一把抢过那块碎银子掂了掂,估摸着足足有二两的样子,顿时眉开眼笑,盘算着不仅能把赌债换了,还能再去赌两把,没准还能把亏掉的本儿再盘回来呢。 他立刻将兰香往少年身上一推,说:“这丫头归小公子了。可不能反悔。” 那少年点点头,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自然是不会反悔的。”然后对兰香说:“你跟我回去吧。” 兰香痴痴地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少年,一路跟着他回去了。 兰香父亲还喜滋滋地望着他们的背影,自言自语说:“今天不知发了什么横财,竟遇到个冤大头给了这许多钱!” 待他们走远了,围观的人群又七嘴八舌地说:“你不认得那小公子吧?他是城里最大的绸缎庄许记布庄的少当家许眉生啊。” 听到这话,兰香父亲的下巴都要掉了下来。 早知是这么有来头的主儿,应该再跟他要个一二十两的! 在回去的路上,眉生问兰香:“你叫什么名字?” “兰香。”她怯怯地回答。 “兰香……”他咀嚼了一会儿,说:“略流于俗艳。我重新给你起个名字可好?” “好。”她满心欢喜。这少年便如同她的天神一般,说什么都是好的。 眉生正在想时,一阵冷风吹过。眉生不禁打了个寒战,说:“这几日天气似乎陡然就冷了。” 兰香说:“是了,已经过了霜降节气,是该冷下来了。” 眉生抬头吟道:“霜降碧天静,秋事促西风。”忽然欢喜地回头说:“就叫你无霜可好?” “好。”兰香红了脸,“任凭公子给我起什么名字都是好的。” 眉生见她头上还插着那根狗尾巴草,便一把扯了,从路边摘了一朵小野花,插在她的鬓角,说:“这样便好多了。女孩家还是要戴着花才好看。” 兰香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心噗通得厉害。 她原以为自己会做他的小丫鬟,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以后即便他成了年娶了妻,她也可以留在他房里照顾,做个贴身侍婢。 可是回了许宅,眉生径直将她带到别院,送给了他jiejie庄砚做丫鬟。 后来无霜慢慢了解了许宅的情况。 这许家是大娘子强势,别院的这一房小娘子出身不好,也只是生了个女儿,甚少受到许大官人的重视,连带着一家上下老小都轻贱着别院,当然也就连带着她这个别院的小丫鬟一起轻贱着。惟有大娘子房里的眉生和别院的关系好些—— 岂止是“好些”,眉生和庄砚就像同出一母的姐弟一样。眉生处处想着阿姐,护着阿姐。有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拿给jiejie。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弟弟都像自己家中的弟弟那般。 原来,还有眉生这样好的弟弟,还有庄砚这样好福气的jiejie。 小夫人和庄砚并不十分拿她当下人看。除了一些端茶倒水的活儿之外,并不让无霜做粗重的活计。有时小夫人教庄砚琴棋书画,总是喊着无霜一同来学。可是无霜坐在那儿,心总是飞到眉生的身上。 她一个人闲着的时候常常默默地就出了神。虽然明知道眉生不可能娶她,她还是偷偷地喜欢着他。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眉生也喜欢着她呢。她给眉生绣的香囊,眉生就整日里带在身上。每次看到眉生的腰带下挂着的那个香囊,她的心里总是无比欢喜的。 可是没几天,被庄砚看到了那个香囊,打趣眉生说:“这香囊哪里来的?可是哪家的姑娘送的?” 眉生笑着说:“是无霜送的。我见绣得精致,便戴在身上玩儿的。” 庄砚也笑着说:“你呀,光顾着好玩儿。这东西哪能乱戴?香囊可是定情的信物呢。” 眉生一听,随手便将香囊摘下来放进怀里,懊恼地说:“我原不知呢。阿姐也不早说。难怪这几日学堂的同学老是偷偷看我,几个人钻在一起窃窃私语。恐怕都已经白白被他们暗地里笑话过了。” 庄砚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又不先问我,见着漂亮就胡乱戴上了,现在倒反过来怪我。活该你被同学笑话。” 无霜正沏了茶端进来,听到他们的对话,神色抽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