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被喊去问话,最终毫发无损的回了沁馨居。反倒是那刘mama,因为冲撞了锦绣,被罚去了半年的月钱银子。连带着她男人,也被柳氏狠狠的数落了一顿。 主仆二人虽心知柳氏不会如此好相与,但兵还未来,咱这土且先歇着。于是,主仆二人睡了个饱饱的美容觉后,才迎来了柳氏的后招。 话说,朱老夫人来拜访后的第二日,锦绣刚梳洗妥当,柳氏跟前伺候的丫头晴霜便领着几个小丫头匆匆来到沁馨居,人还未进门,声音便响了起来。 “九小姐可起了?” 锦绣一声冷笑,若非自己无意中听得柳氏与锦华的闲聊,只怕他日被抬上了花轿都还蒙在鼓内。 锦华一心入宫,拼容华争富贵,只瞧着表面风光,却不知那些光鲜背后藏了多少的无情与辛酸。而那些永无止境的阴谋诡计、步步争锋,由着她的性子,她拿什么来受? 如此费尽心思,换来一世浮华,值得么? 平儿已经迎了出去,“这大早的,露都还没消呢,jiejie怎的就来了?快屋里坐。” 平儿的恭敬令晴霜很是满意,便笑道,“眼见天气慢慢暖了起来,夫人担心小姐夜里睡不好,便特意叫我赶早送来这凝神香,还有几身春裳,九小姐身子精贵,可得小心照顾着。” “夫人真是心疼小姐!”平儿不动声色,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 也对,自她跟在锦绣身边起,这样大张旗鼓的来人送东西,似乎从未有过。 晴霜突然瞅了瞅内室半开的门帘,压低声音问道,“九小姐可起了?” 平儿点点头,“天未亮就醒了,吵着要吃云片糕。jiejie也知道我们院子的处境,可九小姐哪是消停的人,这会子在里面生闷气呢。” 晴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九小姐小孩心性,meimei便多照拂着吧,我如今差事办了,还得回去给夫人复命,就先走了,回头咱姐妹再说些体己话。” “jiejie慢走!” 等晴霜带着小丫头离开后,平儿才把一干东西随意收入了柜子朝屋内行去。 锦绣的闺房不大,偏又硬被隔成了三进,最里为卧室,中间是平儿住的地方,最外便是锦绣平日会客之处。这沁馨居虽不大,却是五脏俱全。因为柳氏的沽名钓誉,锦绣身边伺候的丫头连平儿在内,总共有五个。两个二等丫头负责锦绣的饮食、起居,另有两个粗实丫头负责院子的洒扫等粗活。她们便分别住在两边的厢房。 虽然每一进屋子拥挤了些,但因为锦绣的素淡性子,屋内摆设物件不多,倒也宽敞。 平儿穿过轻纱帷幔,快步走到锦绣身边,“小姐,二夫人打发人送来了两身春裳、并几只钗环,还有些凝神香。” 锦绣停下翻书的动作,“凝神香?” “这可是专属四姐的东西呢。”锦绣像是提问,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起了身,踱到了窗边,“平儿,你害怕吗?” 平儿一愣,虽不明白自家小姐话里的意思,但多年的朝夕相处让她对锦绣充满了信心,“有小姐在,奴婢什么都不怕。” 锦绣一笑,“傻丫头,他日你嫁做人妇也要这般粘着我不成?” 平儿的年龄在这个时代而言,早已到了婚配年纪,只可惜跟了个没什么势力,连地位也是形同虚设的嫡出小姐,这些事情自然不会有人为她张罗。不过她也不太在意,自家小姐平易近人,对自己爱护有加,只要小姐愿意,自己就算一辈子不嫁,也是愿意的。 “小姐,平儿愿意一辈子伺候您,哪也不去。” 见平儿一脸的坚定,锦绣在心里摇头,傻丫头,一辈子跟着我,这路可就真的难走了啊…… “顾锦绣,你给我滚出来!”一个怒气十足的女音突兀响起,伴随着院门被踹开的声音,在不大的院子里平地激起一层惊雷。 锦绣与平儿在屋内听得真切,却并不出门相见。 转眼,这声音的主人已冲到锦绣跟前。端的是明眸皓齿,顾盼生姿,色如春晓,发黑如墨。金灿灿的步摇更将一张青春而张扬的美颜衬得明媚灼人。只可惜,瞪圆的杏目破坏了美感,有失闺秀风度。 平儿屈身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四小姐。” 顾锦华一把推开平儿,将坐在一旁把诗经当扇子使的锦绣拽了起来,“你把我的新衫子藏哪了?” 新衫子?锦绣愣了一下,不是凝神香么? 锦绣忙一脸胆怯的道,“四,四jiejie,什么衫子?锦绣不知道。” “不知道?”锦华突然扬手揪住锦绣的衣领,“我娘早上才叫人送来,你居然说不知道?你这个傻子,居然也敢学人说谎?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锦华抬手就想打人,平儿忙拦住她举起的胳膊,“四小姐,使不得啊,二夫人昨日才吩咐过要好好照顾九小姐…” “二夫人?”锦华立刻凝眉瞪向平儿,“好你个口没遮拦的贱婢,这府里哪里来的二夫人?”锦华使劲挥开平儿的双手,反手一个巴掌煽在平儿右脸颊上,顿时留下五根清晰的指印。 皮肤与皮肤接触时所发出的特有响声令锦绣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了拳。八年了,已经八年了,但凡有一次这屋子里送来了东西,不出一刻钟,她一定会出现。如果不教训到一个人,打一个人,她绝对不会出这个门口。 平儿的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见锦绣似要爆发,忙将锦绣护在身后,哀求道,“四小姐,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口不择言。您大人大量,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锦华哼了一声,“东西呢?” 平儿捂住脸,硬忍住眼泪,“早上晴霜jiejie过来,说是奉了夫人之命送东西来,奴婢刚送走她,东西还不曾给九小姐看过,所以九小姐并不知情,还请四小姐明鉴。” 锦华推开平儿,“你少把母亲挂在嘴上。这衫子明明是为我做的,母亲又不是不知,会让人送给她?你们这些贱婢,平日里母亲宽厚了些,你们便反了天不成?小姐说话,居然也敢插嘴!鸾儿,给我掌嘴!” “是,小姐。”一个年纪与平儿相仿,穿戴却好过了锦绣这个正牌小姐的清秀丫头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锦绣从愤怒里回过神来,眼见一旁书桌上的砚台内还有昨日剩下的大半墨汁,便端在了手里,劈头盖脸泼在了鸾儿身上,锦华离得近,粉色的裙摆上也溅满了零星的黑点,这些黑点就像她娘被人唤作“二”夫人,而她永远是身份低于锦绣的小姐一般,成为她心里永远的刺。 “坏人,不许打平儿。”锦绣怒形于色的张开双手,将平儿拦在身后,撅嘴道,“四jiejie,衫子是你的,你拿去好了,为什么要欺负平儿。你欺负平儿,锦绣一点都不喜欢你,你出去,不许你在我的屋子里,你快点出去!” “你…”锦华气得嘴唇发抖,“来人啊,给我搜!” 一直停在屋外待命的几个婆子得了令便鱼贯涌入屋内,开始了翻箱倒柜。其实衣衫放在哪里,她们再清楚不过,却偏偏对衣柜视而不见,在屋内乱翻一气。就连挂在雕花大床上的帐子,也被扯得歪歪斜斜,隐有垂落之势。 等屋内已经翻无可翻之时,便是用垃圾场来形容也不为过。满室的纸屑夹着打翻的砚台,暗红的地毯上全是乌黑的墨迹。所有的被褥与杯盘碎片绞在一起,肮脏而凌乱。桌椅歪斜,满室的狼藉。 锦绣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可既然自己的思想还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表现。但还未等她表现,锦华就几步奔至榻前,将锦绣放在枕边的一个蓝眼卷发的芭比娃娃握在了手里,笑道,“锦绣,你不喜欢四jiejie,是不是?” 锦绣从她拿起芭比娃娃时,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可是她不能露出一丝的焦虑,她只能如个不懂事的任性孩子般,两手一甩,将头扭到一边,嘴里很配合的哼了一声。 “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反正你很快就会消失在这个家里,只要你一消失,这个府里关于你跟你娘的一切也都会随之消失,人们就会慢慢忘记你们的存在。而我顾锦华才会成为顾家真真正正嫡出的小姐!”锦华说话时,眼里划过一丝狠戾,“把剪子给我!” 一旁早有丫头手快的递了过去。锦华接过剪子便向芭比娃娃的脑子绞去,锦绣忙要冲过去,却已经被两个力气大的婆子给扯在了原地。 不,不可以,那是宝宝最喜欢的芭比,顾锦华,你怎么可以… “不要,四jiejie,锦绣错了,不要绞我的娃娃,不要绞我的娃娃,锦绣以后再也不惹jiejie生气了,jiejie不要…不要…”锦绣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哭得撕心裂肺,仿佛那娃娃比她的命还贵重一般。 本来锦华也是无心之举,却没想到锦绣的反应这么大,这样反而勾起了她的兴趣。索性扬了扬手里的芭比娃娃,“那你说,你喜欢四jiejie吗?” 锦绣满脸泪痕,心里所有的愤怒却只能转化成一句委屈的“喜欢”。 “有多喜欢?” “我…” “说!是不是比喜欢你娘还要喜欢?” 又是我娘! 锦绣心里的那种疑惑又冒了出来,为什么每一次锦华都要将自己见也未曾见过的娘提起来,这八年多来的处处针对,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死去的娘吗?为什么? “呜呜呜,二娘对锦绣很好,锦绣也很喜欢二娘,四jiejie,锦绣可不可以不要说啊?” “你这个不要脸的野…”锦华惊觉自己失言,忙厉眼扫了周围一圈,见一甘下人全都眼观鼻鼻观心,暗自吁了口气,却也再没了逗弄这个傻子的心思。将剪子重重扔回地上,锦华凑到泪水涟涟的锦绣耳边,用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道,“你娘就是个天生的贱骨头,而你,跟你娘一样的贱。” “我们走!”锦华将那个古怪的芭比娃娃摔到锦绣脸上,提起裙摆领着人浩浩荡荡的走了出去。 至此,平儿才敢泪水不断的抱住锦绣的肩头,“小姐,你没事吧?” 芭比娃娃本身便是塑胶的,被锦华那样摔过来,给锦绣的脸造成了不小的一片淤青,可锦绣却只是紧紧的将芭比娃娃抱在怀里,还好,还好,宝宝的娃娃,宝宝… “小姐,四小姐已经走了,您为何还流泪?是被摔疼了吗?”平儿满脸关切的问道。 锦绣擦掉眼泪,摇了摇头,就算自己与平儿再亲,有些话永远都是不能说的。 如果她知道了自己为何如此在乎这个娃娃,她会把自己当成什么?借尸还魂的女鬼?还是杀害了她家小姐的恶魔? 锦绣不敢想下去,也不敢不想下去,“这里一会再收拾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姐…” “放心吧,我没事。那么多年都坚持过来了,我不会多在乎这一次的。去帮我煮碗莲子羹吧,我有点饿了。” 平儿不放心的看了看已经一脸平静的锦绣,最后无奈的退出了房间。而她的心里也滋长了一个念头,这个顾家,自己跟小姐是真的呆不下去了。 平儿走后,锦绣才敢拿出芭比娃娃在手里仔细的端详,见没什么大的损耗,心头暗暗松了口气。见娃娃脸上沾了点墨迹,锦绣忙撩起袖子擦了起来。待擦干净后,才珍而重之的放进一个锦盒内,上了锁。 宝宝,已经八年了,现在的你过得好吗?晚上没人跟你讲故事,你睡得踏实吗?你想mama吗?没有mama在身边,你习惯吗? …… 关于前世的记忆,慢慢变得模糊起来。所有的一切,全被淹没在锦绣一声无奈的叹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