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柄挟着风雷之声,剑身凸显咒文的宝剑! 虽然它是符纸所化,但剑刃锋利,矫若蛟龙,剑身的咒文红光隐隐,宝相庄严。 再看常青,左手紧紧捏着裤子口袋,面色凝重之极,掐着诀的右手在微微发抖。 也许是轻视,抑或是自信,那抹金色并无反应。 剑以破竹之势直直地劈进金色中。 毫无阻滞地,金色被一劈为二。 我的心却猛地一跳! 那把剑停在半空,剑身红光大盛。俄顷,一声震裂人耳膜的脆响撕破了夜空的沉寂,红光随风四散,无数支离破碎的咒文飞溅而出! 常青的脸上随之泛起一大片让人心惊不已的赤红,像喝醉了酒似的,身子不住摇晃。 我低呼一声,疾步奔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 “你扶常青到石头那边去!”陈仇的声音低沉但斩钉截铁。 我略一迟疑,回头望去,只见她清冷的双眼中满是沉痛之色。 “他……你……”我心绪纷乱,竟不知道该如何措词。 “去吧!”她对上我的眼,里面有几丝罕见的温柔,“既然是注定的,无论怎样都会发生!……别犹豫了,你扶常青……走远一点!让我们来解决这个拖了太长时间的问题吧!” “是啊!始终这也是我们的宿命!”他也转向我,“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这一切自有定数,并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到旁边等我,不管结局如何,我一定会实现我的诺言的!” 他们的语气是那样镇定从容,望着我的表情是那样温柔可亲,仿佛他们之间只是要进行一场无关痛痒的辩论赛一样。 我猝然扭过头,扶着常青跌跌撞撞地走向枯树旁的大石头。眼前的事物都被奔涌出来的泪水模糊了,心里痛得太厉害,以至于什么也说不出。 “别哭!……先看着,等一会也许……用得上你!”靠着我的常青低低对我说。 “你怎么样?……我、我还有什么用?”我抽噎着低声问。 “我没事。不过,我是没用了……五雷剑被破,我没一命呜呼已经是叨天之幸了!”常青苦笑,“你别慌!你既然与灵石结缘,他们……他们之间的生死转机也许就在你身上!” 我凄然摇头。 转机?他们之中,无论谁生谁死,对我而言,都是无法抉择的两难。 现在恐怕要等待奇迹了!我绝望地想。 废园的中央,金色虚影和银色光团冷冷对峙着。同样是没有形状,介乎于实体与灵体之间的东西;同样散发着冻结一切生机的绝寒。四周的空气压抑到窒息,黑暗里死神在狞笑! 我失神地站在石头旁,手脚僵硬,身子麻木,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似有无数金星在乱舞。 “表妹,表妹!”有人轻轻摇着我,“无恙否?是否要送你去看大夫?” 这半文不白的调侃语气,不必猜也知道来的是谁。 我漠然望了他一眼。 此刻,又有什么样的大夫能治好裂成两半的心? “呵呵,表妹,别太担心!世事变化莫测,焉知山重水复之时,不会柳暗花明呢?”他瞥了瞥园中对峙的两个人,又露出了那种自以为风度翩翩、其实很欠扁的笑容。 我却连翻白眼的心情也没有了。 “表妹,要不让我破例来帮你一把?”他笑得很温柔,微露出雪白的牙齿,却让人看着心里发寒。 “你……有什么办法?”常青靠着大石头问。 “呵呵,很简单,只需表妹你告诉我,你心里希望谁赢?”他的笑容更灿烂了。 这下,我和常青都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废话! 如果我已经有了抉择,现在还会像木头呆瓜一样傻站在这里? “咳咳,表妹,你的脸……简直是一千个苦瓜烂成水——苦到家了!难道这么简单的选择题,你也不会做?”他用怜悯的、近乎看白痴的眼光望着我。 “简单?也许吧!我希望……谁也别赢!”我木然回答。 “呃?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他夸张地睁大眼睛,“想不到,表妹你真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当机立断、防患未然啊!” 我几乎要吐血! 这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如果……我们希望……陈仇赢,你有什么办法?”常青艰难地问。 “哦,要她赢,很简单。喏,只要表妹把灵石解下来,狠狠摔在地上,摔碎就行了!”他微笑。 “什么?摔碎?”我和常青面面相觑。 这样就行?那灵石不就毁了? “呃,这样灵石就毁了!不妥!”他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或者,表妹你跳过去,凑到她耳边说‘用两伤术’!” 云腾蛟的声音并不大,但园子中间的两人却同时转过头来。 目光如刀! 不同的是,她的眼中闪过的是疑惑;而他的目光凌厉中却隐隐带着几丝不安。 “两伤术?……他们两个没有血缘关系,也能用?”常青支起虚弱的身体,习惯性地狠揪了一把头发,有些困惑地说,“更何况,她……她不是不会这法术吗?” 他的话音刚落,两人霍地回过头去,对视片刻之后,空气中突然充满了凄厉的杀机。 她轻抚自己的断指,瞥了一眼空中的金色,神情从疑惑慢慢变成了恍然,又透出怪异的苦涩来。 “那是你的元神?你炼化了……她的灵魂?” “你很聪明!” 他冷冷一笑,冰冷狠绝的目光移注在她的断指上。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金色虚影蓦地涨大了无数倍,像一只变形的巨掌。 银色光团猛一滚动,如一大簇绚丽的烈焰,光芒灿烂夺目。 金银两色纠缠在一处,无声无息地,相互猛烈地撕扯、吞噬,但时间极短,刹那间,泾渭分明地各自后退。 银光开始明灭不定,似乎在喘息。 “糟了!”常青低低地叫。 我不知所措地去看陈仇。 正好撞上她绝望的眼,那里交织着痛楚和悲愤。她缓缓地举起右手,注目断指,神情渐渐坚毅。 两伤术! 我的脑海里只有这三个字在跳跃,像可怕的咒语,鲜血淋漓地布满整个空间。 “不……”我大叫,试图阻止。 她微微一笑,似在安慰我。 然后,我就看见,她的嘴唇上下翕动,模糊的音节连绵不绝地传出,她的断指处发出淡淡的黑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向外挤…… 再没有时间拦阻,我和常青只能怔怔地看着,既惊诧又悲痛。她的右手拇指本只有极短的一小截,此时竟然缓缓长全了。可是长出的“手指”全不是正常肌肤的那种淡粉颜色,而是一种幽黑闪光的诡异之色。 “咦?她的实力不错呀!这两伤之术用得如此纯熟,实在一点也不比他们饕餮族巫师逊色!”云腾蛟故作惊讶地眨着眼睛说。 说话间,她一口咬破了那新长出的“拇指”,指端涌出一大滴黑血。黑血离开指端,却不掉落下去,反而浮在半空。 “你想清楚了?”他冷冷地盯着她,目光似讽似恨,“你若用它,我们两个……哼哼!谁也逃不过!” “只要能消灭金蚕影!”她平静地回答。 “……也罢,那就让老天爷来决定我们的生死吧!”他居然也平静下来,淡淡地点了点头。 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泪光中,浮在半空的那滴黑血一下子化开了。一只顶生羊角、目发红光、嘴巴上系着纯黑丝线的白玉饕餮在淡开的黑血里,徐徐变大。还是那么贪婪,还是那么狰狞,那愈来愈鲜活的饕餮,正极为狠毒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硕大的红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暴戾之色。 “饕餮!”云腾蛟的声音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那是当年在徐岚家被陈仇收走的显身饕餮! “她要干什么?”常青焦灼地问。 我没有理会。 她正用左手往饕餮嘴边一引,纯黑丝线猛地收紧,饕餮不甘不愿地竖起巨大的头颅,她的眼里射出决绝的目光,再度举起右手,拍在饕餮的头顶中央。 一声怒吼,天地为之震颤! 饕餮张开如无底洞一般的嘴巴,仰天而啸,纯黑丝线闪闪发光,似乎化成了无形的光线,镶嵌在它的嘴上。 他的双眼骤然暴涨出森冷的寒光,空中的金色虚影仿佛愤怒了,挟着死亡的气息全力扑向了饕餮! 空气中突然有无形的波纹在荡漾。 那抹金色一点一点地接近饕餮,在我们视线里慢慢放大的影像,似一大片密密麻麻、扭在一起的怪虫子。而陈仇肩上的银色光团也在慢慢扩大,像无数游曳的眼睛在眨动。 饕餮居然缓缓阖上了血盆巨口,傲慢而恶毒的狞笑。 所有的速度似乎都受到了阻滞。 我们惊惶无助地注视着空中,金色愈来愈大,铺天盖地、无穷无尽的、以摧毁一切的气势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沉重得像要碾碎心脏,扼断呼吸。 快,本是我们承受不住的变化;可是现在,慢,却更是一种凌迟我们感受的利刃! 金色依旧在一点点地接近饕餮,像蔓延翻滚的岩浆,烫过我们的胸口,留下无法愈合的伤口。 金色下,那双寒光凛然的黑眸,倔强地流转着绝不反顾的意志。既然无法选择,唯有执着到底! 我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脖子上挂着的灵石,它在呜呜低鸣,一缕缕殷红的血丝盘旋在黑色的石里。常青整个人倚坐在石头上,汗水滚滚而下,沿着泛红的脸颊滴落,双眼迷蒙,神采似沙漏般消逝。 只有陈仇,安静地站在原地,专心地念着低沉的音节,看起来就如一个虔诚念经的佛教徒。 可这一切终究是留不住的浮光掠影!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四分五裂。 我的手,感受到灵石发出了一声令人心碎的呜咽! 那抹金色的影子,那个有着死神一般可怖气息的怪物,就这样不见了!在它已堪堪碰到饕餮时,消散在虚空中! 还来不及有模糊的喜悦,我手中的灵石蓦地挣脱了红线的牵绊,飞起,正对着踉跄的他。 一缕缕鲜血似丝线般从灵石里源源不断地抽出,横一条,竖一条,密密织就了一张网。 他稳住身体,抬头望着那张网。那是灵魂织就的网,一张契约的网。 没有风,网却轻轻地荡了荡。然后,无声地断裂。断开破碎的血丝扑上了他的身体。 仿佛,他身体的筋脉也与之一起断裂了,他痛苦地蜷起身子,面目随之模糊,加上沾在身上的血丝,他便像破碎的木偶,看上去凄惨无比。 “你怎么样……”我的声音嘶哑,透出绝望。 他委顿在地上,没有回答。 我小心地扶起他,触手湿腻,那些血丝虽然沾在衣服上,但依然丝丝缕缕地附在表面,并未渗入衣服里。 “……班长。”他的声音轻如微风。 熟悉的称呼让我心里一酸。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俊美的脸,幽黑的双眸深邃无比,嘴边是熟悉而温柔的笑容。 这也许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以本来面目、正常的身体出现在众人面前。 “嗯,孙……孙安宁。”我忍住眼泪,拼命微笑。 “对不起!我本来想……想实现我的诺言。不过现在看来,”他顿了顿,抬起头久久地凝视着我,半晌才轻轻地说,“恐怕是不行了!” 我不由得点头,旋即摇头:“别说泄气话!我……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一起去上学的!” 他微笑:“我想和你一起上学……记得那时,你总拿我的笔记来抄,还老和我争论数学题目的对错……” 他的声音逐渐微弱,终于不可闻。 我怔怔地望着他,脑海中一片空白,连思维都像被我抛弃了。 灵石在我和他的头顶慢慢盘旋。 须臾,一条淡淡的、细小的影子从他的身体里飘出,飞进了灵石中。 他已经阖上了眼睛,清晰的面目又模糊了。 我却只是呆站着,仿佛丢了魂魄。 “唉!逝者已矣,生者何堪?”云腾蛟轻轻拍了拍我,意味深长地说,“表妹,节哀顺变吧!” 他特意拖长加重的最后几个字惊醒了我。 不管怎么样伤心,失去的再也追不回来! 但是,活着的却不能不顾。 “陈仇,齐震的魂魄能……找到吗?”我木然问。 “让我……试试。”陈仇低低回答,她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苦涩。 她把手一挥,灵石停在她面前。银色光团倏地铺开,密密的光点闪烁游曳,在废园的空间里搜寻着。 “搜魂不是灵石的专长吗?为什么弃而不用呢?”云腾蛟提醒她。 她默默地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看我。 我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似乎成了行尸走rou。 她轻叹一声,手一伸,握住了灵石。 与此同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有好几道贪婪的光芒射过来。 我忙转头四顾。 她似乎轻声念了一句什么,灵石突然冒出一团红光来。红光在半空绕了一圈,停在了饕餮的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