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清的月色下,我们恍如木雕泥塑般伫立。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常青最先恢复过来。 “是……那个妖怪吗?”他指的是猫魅。 “不是!”陈仇毫不犹豫地否定。她的神情又恢复了镇定,只是眉角眼底的那一抹苦涩却挥之不去。 “我用符来试试。”常青定一定神,飞快地挥出一把黄符。一道道符如一支支短箭射向地面的尸体,带起了一阵阵疾风。在沾到尸体后,符迅速燃烧起来,片刻便成飞灰。但这些灰烬却没有散开,反而像怕冷一样靠拢在了一起。常青的神色一变,没等他再有动作,这一团东西突然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四散炸开,有一片猩红的光芒如烟花划过眼前。 “怎么回事?”我感觉不对劲。 常青揪了一把头发,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奇怪……到底是不是妖怪?”他喃喃自语。 我转头望着陈仇:“不知道‘尸萤’能不能探查到是什么东西作怪?” 陈仇微微点头,伸出右手,一个粉红色的光团出现在上面。她指尖轻轻一弹,光团滴溜溜一转,浮上半空,从尸体的脸上一一掠过,然后回到她的手上。 “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受到干扰?”我有点担心。 “不会。”陈仇摇头,“它还没来得及施术。” 我不觉看了看那些尸体,确实,他们的脸上并没有血红可怖的条纹。 陈仇轻握光团,嘴唇微微翕动,然后张开手,粉红色的光团向四面铺开。一张巨大的光幕在风里摇曳,景象逐渐清晰。 巷子口,两辆警车急刹车,车子上冲下八个警察。他们在巷口徘徊许久,似乎找不到路。然后,一个警察突然发现巷口有异常,有三个无声无息的黑影逼近了他们。 闪烁的警灯下,黑影露出了他们的真面目,赫然是王凯、舒芳芳和叶晓芸——三个早已经死去多时的人!他们的头发上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脸上的那一条条血红的纹路,鲜明地凸显着,被一明一灭的灯光映照着,仿佛还在肆意地扭动,让人感到既恶心又惊惧! 一串火光划过,有人忍不住开枪了!接着,五六把手枪同时向着这三具已经僵硬却还能行动的“活尸”开火。有的子弹穿过了它们的咽喉或者心脏,在碎石路面上弹跳着;有的子弹则干脆击中了墙面,激起一溜儿火花,再反弹下来。片刻后,所有的警察都发现了一个令他们心头结冰的事实——手枪对它们不能构成丝毫威胁!它们面无表情地一径向前,向前,失去生机的双眼直勾勾地瞪着他们,仿佛是地狱来的勾魂使者。 看来凶手就是这些“活尸”!我低头暗暗叹息。 “天哪!那是什么?”常青大惊失色。 很少看见常青这么惊慌过,我呆了一下,连忙转头看光幕。 一看之下,我也傻眼了!光幕上出现的情景无情地推翻了我刚才的结论。那些“活尸”突然停住不动了,就如同三根木桩,在它们头顶上方的半空中,现出一片金黄色的虚影。它的形状似乎不停地在变化着,一会儿涨大如巨蟒,一会儿又缩小像卧蚕。金灿灿的颜色,飘忽不定的影像,配着白惨惨的“活尸”和鲜红欲滴的条纹,即使是隔着光幕,我们也不自禁地感到寒冷,深入骨髓的寒冷! “金蚕?!”陈仇低低自语,语气里不知道是释然还是悲愤。 “你是说……苗人的金蚕蛊?”常青犹豫了一下,问道。 没等陈仇回答,光幕上的金色虚影轻轻一抖,突然消失了。 怎么不见了?难道我又猜错了? 我刚“咦”了一声,就知道了答案。最先发现三具“活尸”的那个警察,无疑是感觉非常敏锐的人,他一看见金色虚影,虽然不知道它是什么,但立刻感到不妙,所以下意识地调转枪口、扣动了扳机。他的反应已经极快,但还是无济于事。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它的到来,就触到了死亡那冰冷的手。 其他人只看见他的身子,皮肤、肌rou、骨骼包括衣服都在刹那间变得透明,一条蠕动的金色小蛇样的东西在这一片透明中闪过。然后,他们就惊恐地看着同伴僵硬地扑倒……当一具具身躯以各种姿态倒下后,那金色虚影又回到了“活尸”的上方,好像它根本没有移动过。呃,原来它刚才并不是消失,而是速度太快,人的眼睛来不及捕捉到它的行动轨迹。 金色渐浓,虚影变成了一簇金光,那些“活尸”又开始向前,僵硬却又轻盈地在满地尸体间轻轻跨过,好像是怕惊醒了他们。 “那……东西真是苗人养的金蚕蛊?”常青再一次低声问陈仇。 “它不是蛊。”陈仇心不在焉地回答,两眼紧紧盯着光幕,似乎在等待什么。 常青还想再问下去,我赶紧掐了他一把,示意他静观其变。因为我发现不但陈仇神色异常,一直被我们忽略的齐震(也许也不是无心忽略,起码我就是故意的。)也是两眼灼灼地盯着光幕,神情十分古怪。 还会有什么惊人的东西出现吗?我满腹疑虑地望着光幕。 光幕中已经没有了那三具“活尸”的踪影,想来是它们离开了现场。金光悬在半空,说它是光,其实不太贴切,它看上去像光但更多似影,好像是一种介乎于物质和非物质之间的东西。它微微蠕动了一下,然后,就像是一条蛇,呃不,是像一条巨大的、金色的蚕慵懒地盘起了身子。 陈仇的眼睛里仿佛生出了两把利剑,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右手缓缓地举起,那根残缺的大拇指此时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昭示着主人的复杂心情。 “那是什么?”我低声自语。 也许……是我的声音打扰了光幕中的东西,它猛地竖起,既像示威又像炫耀地暴射出璀璨的金光!光芒太强烈,我和常青赶忙偏过头,用手遮挡,同时半眯起眼睛。 这时,我无意中瞥见了齐震,他的眼光不知何时转到了陈仇那残缺的大拇指上,神色间充满了戾气,眼底竟然闪烁着那种和云腾蛟一样的,难以捉摸的、冷洌的光芒。我心头一凉,似被浇了一大盆冰水,只觉得惶惶不安,这来日的大难……恐怕终究要到来,所差者也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快看!……那是谁?”金光瞬间消褪成了虚影,光幕也黯淡下来,在最后时刻,有一个女人的面容浮在了虚影之中。虽然她出现的时间很短,但因为我们距离光幕很近,所以都看得很清楚。这是一个容貌颇为艳丽、神情妩媚的女人,肤色白皙,眼波如水,不过从眼角的皱纹来看,年纪似乎已经不小,总有个三十五六,也许更大。 “呃这个女人……她……”我突然大叫起来。这个女人好眼熟啊! “难道你认得她?她是谁?”常青忙问。 陈仇和齐震都望着我,神色颇为诧异。 “是!我见过她!”我肯定地点头。 “你怎么可能见到过她?”陈仇脱口说道。 见到我们三个奇怪的目光,她自知失言,却没解释,只是望着我问:“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珠子里。”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什么?”这下轮到他们三人用诧异的眼光看我了。 “我是说‘裂魂珠’!”我略为停顿了一下,把思路重新理顺,就将今天白天在徐岚家石洞门前遇见云腾蛟的事情从头至尾地讲了一遍。 我一边讲一边留神注意着陈仇和齐震的神情变化。当我讲到那又黑又胖、白衣红巾的倒霉老人时,陈仇的眼中充满了凄凉,似乎对他的遭遇十分痛心,齐震却很漠然;而当我讲到那个苗条白皙、美丽狠毒的奇怪女人时,两人的眼中同时暴射出寒光,不约而同地表现出了入骨的仇视和厌恶。 怎么会这样呢?我原本以为……我一时感到非常困惑,莫非……又是我妄加猜测了? “你的那个冒牌表哥倒是神通广大,居然能催动‘裂魂珠’!”常青若有所思地说。 “陈仇,你好像……对这个女人也不陌生?她们两个是同一个人吧?她是谁?我在珠子里看到的是不是六十年前‘灵石’被封印的情景?那个白衣红巾的老人是你的什么人?你叫那片金色的东西为‘金蚕’,可又说它不是蛊,那它是什么东西?”我一口气把所有的疑问都问了出来。 “咳,你呀!一直都是这样,性子急,好奇心又强!”陈仇微微一笑,略带苦涩地注视着我,“她们两个是同一个人!你在‘裂魂珠’里看到的确实是六十年前‘灵石’被封印的情景。那片金色的东西叫‘金蚕影’,也叫……‘蚕蜮’!和我的‘尸萤’一样,它不是蛊,也是一种介乎于灵体和实体之间的东西。而且它比‘尸萤’更凶狠,是糅合了巫术和蛊术的产物,真正炼就它的人能杀人于无声无形!” 我心里一动,立刻恍然:“啊!那个白无常骗了我们!……杀死方雨恒的不是什么毒虫,就是它——‘金蚕影’!” 陈仇微微颔首,似含赞许。这样看来,这个所谓的白无常,就算不是凶手,也是帮凶,起码是个居心不良的家伙!难怪陈仇在我手里划字,要我们赶紧离开了! “你……既然认得它,那一定清楚它的来历和……它的主人喽?”齐震慢条斯理地问。 陈仇的面色微微变了变,但没说话,而是霍然转头望着那轮明月,只有从她突然急促的呼吸声中窥见她心中的波涛翻滚。 我和常青对望一眼,心里忐忑不安起来:它的主人总不会是……她吧? “我不是它的主人。”陈仇仿佛能看穿我们的心思,缓缓摇头说,“如果不出意外,这‘金蚕影’的主人是……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常青沉默良久,闷声问道。 陈仇苦笑不语,似乎有难言之隐。 既然陈仇她已经证实,我在“裂魂珠”中看到的和刚才在“金蚕影”里看到的是同一个女人,那么是否可以认定,凶手就是这个女人呢?为什么陈仇不肯告诉我们她是谁?难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极为不妙的可能,那个女人会不会就是陈仇的曾祖母,饕餮族最后的巫师呢? “你不肯说,是不是因为……她是你的亲人?”齐震斜睨着她残缺的大拇指冷冷地问。 陈仇默然。 良久,她抬起头看了看我们脸上的表情,无奈地说:“是。她应该……算是我的亲人!”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睁大眼睛说:“她真是你亲人?噢,我明白了。她是那个白衣红巾老人的……” “嗯,她是我的曾祖母,而她则是……唉!这件事很复杂,我以后再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们,好不好?”陈仇用近乎哀求的神情望着我们。 “听你再编个故事来哄哄我们?”齐震冷笑,嘲讽的意味极浓。 “陈仇,别的事情都可以算了,可是,这‘金蚕影’的来历关系太重大了。此前被杀的同学为什么会变成活尸?他们脸上的诡异条纹是什么意思?法医因何丧命?方雨恒又为什么被杀?猫魅、白无常,还有那个云腾蛟为什么要搅合进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是你,是‘金蚕影’,还是——灵石呢?”常青神色肃穆,语调恳切地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个个切中要害。 我没有出声,但手心里却攥出了汗水,常青的问题问得好,正是我想知道的。 “其实,这金蚕影的来历,我知道得也很少。” “它应该是你们族里的东西,你怎么会不清楚?”我忍不住问。 “……咳!族里……”陈仇深深叹息,“你们不知道,我们族里曾经有过无数代优秀的巫师,但在这么久远的岁月里,金蚕影……也仅仅出现过两次!这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啊?为什么?”我和常青同时问。 “因为它本来就是一个意外!”陈仇的眼里浮上了一层深深的怅然。 意外?我心里一动,我还记得,在徐岚家解决了白玉饕餮后,陈仇曾经说过,因为出了意外,所以她们家族的一任巫师才把“母石”和“子石”分开的。我当时就直觉感到这个“意外”是整个事情的关键所在,现在看来,果然不错! “你的意思是,金蚕影不是有心而是无意炼就的?”常青问。 “是意外但并不是无意!它的每次出现,都给族里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巨变。第一次,它使得‘灵石’分裂成了母石和子石,从此我族巫师的力量大不如前;第二次,它让我族巫师的传承覆灭了!”陈仇涩然一笑,“至于这一次,它的出现恐怕是一个预告。” “什么预告?”我追问。 “命运的轨迹已经到了尽头,彻底的了结抑或是再次轮回,全因它的出现而变成了可能!” “因果总是相伴而来,听你的意思,好像金蚕影才是这一切的‘因’?”齐震的神色古怪,说不出是愤怒还是讥诮,“那灵石呢?它又是什么?” “不,金蚕影只是催化剂,真正的‘因’还是灵石!”陈仇苦笑,“没有它就不会有我族,不会有我族历代巫师,也就根本不会有什么金蚕影!” “噢,既然源头是灵石,现在母石和子石也已经合一,我又没办法使用它的力量,还是把它还给你,看看有没有办法来克制金蚕影吧!”我边说边准备去取脖子上挂着的灵石。 “不要!”陈仇和齐震齐声大叫,声音里居然都带着惶恐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