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老太太的清雅居,老太太才刚起来,丫头正给她梳着头。 白玉恭敬地给老太太请了安,落座后,老太太满面笑容地说道:“难为你了,这么大冷的天儿,也就你还记得我这老婆子了。待会子就在我这儿用了饭,我们就好一起到前头去。” “是。”白玉低低地应了一声,在老太太面前,历来她都显得端庄稳重,她知道,上了年岁的人,不喜年轻人轻佻的。 老太太梳好了头之后,就仔细地在脸上描绘开来。白玉暗自纳闷:“祖母这大年纪了,还打扮得这么光鲜,给谁看哪!” 老太太想必是从镜子里看到了白玉吃惊的模样,禁不住“噗哧”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老太太了,年纪一大把的还打扮得这么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白玉有些窘迫,没想到自己的心事被老太太看穿了。后来一想,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这一生见的人比她吃的米都多,自己在她面前不能有一点儿隐瞒,还是照实了的好。 于是,她红着脸,低着头呐呐地“嗯”了一声,倒把老太太给逗乐了,“看你像个闷葫芦似的,没想到心思还不少。也难怪你惊讶,其实啊,我们女人,活得不就是个乐呵劲儿吗?”老太太说到这里,脸已经对着白玉了。 白玉不敢对着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眼神不知道该看往哪里。但是老太太说话,她又不能不答,低头想了半日,才字斟句酌地回了一句:“想必老太太是爱美的,又是生在这样的人家!” “你说的自然没错,但是你没听明白我刚才的话。”老太太摆手让丫头退下去,自己又拿着镜子照了照,方才满意地放下了。 这才和白玉继续说着:“我说的是我们女人,若是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一辈子还有个什么盼头?你爷爷不在了,我一个人拉扯着你姑姑,不容易啊,这么大的家业,哪一样不得cao心?我要是不拿出十分的精神来,这府里的下人们还能服我吗?” 白玉听了她的话,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听她话里的意思,敢情这老太太只有姑姑一个女儿,不然她怎么光提到姑姑,而没有说父亲呢?怪道他们母子之间不是那么自然呢,弄了半天,他们不是亲生的啊? 心里极大的震撼冲击着白玉的心脏,“噗噗”跳了两下,才慢慢地平复了。好在玉娘平日里就木讷,白玉也是个不显山露水的,在老太太的眼里,并没有什么变化,只以为她还小,不知道怎么应对罢了。 这时,丫头已经摆了饭菜上来,老太太起身拉起白玉的手,径自走向摆满饭菜的八仙桌。因为是早饭,所以并不十分丰盛,不过是几样小面点、馒头,配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盆子碧绿清香的粳米粥。 白玉久不见这么可口的饭菜了,见老太太坐了,就上前亲手给老太太盛了一碗粥。老太太点点头,说了一声:“你也坐吧,跟着我用了饭再去。” 白玉拿捏着坐在了老太太的下首,见老太太动了箸,方才拿了一个小花卷,配着面前的小菜,小口小口地吃着。虽然吃得文雅,但是吃的并不少。因为她知道,这样的机会不多,若是老太太用好了,她也得停下筷子。 所以,她竭尽所能,既吃得好看秀气,还要吃得多、吃得饱。 果然,没有一会儿,老太太就放下筷子,白玉因为心里有数,也吃了个八九分饱,跟着也就停了筷子。 老太太一脸和蔼地问她:“玉姐儿,我们老年人吃得少,是怕难以克化。你小人儿家,还该多吃些才是!” 白玉忙站起来,退后一步禀道:“孙女儿已经吃好了。” 老太太点头叹道:“真是难为你了,没有娘的孩子,还能这么懂规矩。我老了,也没教导你什么,真是天生的好料子,可惜了的。” 后头的话却是越说越轻,白玉几乎是竖起了双耳,才勉强听见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坚信“万言不如一默”,只低着头。 老太太还以为提到她母亲她心里难过呢,也就不再说什么,吩咐丫头收拾了,就披了一件紫色的貂绒大氅,在那面宽大的穿衣镜子前照了照,转过身来笑着问白玉:“玉姐儿,我这身打扮能见客吗?” 白玉细细地看过去,见她里头穿着一身宝蓝的掐腰紧身的袄儿,配着烟紫色的缎子湘裙,正好和外头的紫色大氅相互辉映,通身的气派显得富贵逼人。 白玉发自内心地赞了一句:“好看,老太太穿什么都好。” “还是你这丫头会说话。”老太太笑了笑,眼光闪过白玉的身上,转过脸吩咐丫头:“去,把我柜子里那件玉色的貂皮褂子找出来给玉姐儿穿,这么冷的天儿,没一件大衣裳怎么成呢?” 那是件八成新的衣服,白玉推辞了几句,就收下了,老太太又让她穿上,相了相,连夸几句“好”,这才带着白玉出去了。 一路上踩着“吱咯”作响没底的白雪,白玉扶着小环的手,艰难地跟在老太太的暖轿后头。一行人迤逦朝着春轩堂行去。 白玉一步一滑,渐渐地有些跟不上了。老太太从暖轿里探出头来,喊她:“玉姐儿,上来跟我坐吧。” 白玉已经走得喘吁吁地了,却还抬起一张清秀的脸甜甜一笑:“不用了,老太太。这大的雪,mama们抬着轿子不好走!” 李妈朝着白玉投来赞许的一瞥,笑着对老太太说着:“老太太听听,姐儿真是个体贴人的好姑娘!” “是啊,难得!”老太太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放下帘子,所有人又跟着往前行去了。 到了春轩堂,早有婆子、丫头迎上来,搀着老太太下了暖轿,白玉自跟在她后头,却在一抬头间,看见了继母段氏投来的恶毒的一瞥。 白玉不动声色,上前盈盈弯下身子,口内说着:“请母亲安。”段氏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半天才冷着脸道:“起来吧。” 自己就上前迎着老太太:“母亲来了?” “嗯。”老太太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也没扶段氏伸过来的手,就径自进去了。段氏的手伸在半空里,当着这么多的丫头、婆子的面,尴尬万分。好半天,才讪讪地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