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兰苑里,二夫人姜氏的卧房中,五小姐宋清雅正陪着她的母亲姜氏说话。 五小姐宋清雅只比宋清语大几个月,长得跟姜氏颇有些肖似,却因年岁不够,少了那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端庄,容貌只算得上清秀而已。 卧房里丫鬟嬷嬷们都被遣了出去,只余这母女二人,宋清雅扭着姜氏的胳膊,娇声道:“娘,您就别再生气了好不好,为了一个奴婢不值得。那种手脚不干净的贱婢,死了也就死了,不值得您为她怄气。” “生气?谁跟你说我生气了?”姜氏摸着宋清雅的头发,脸上笑眯眯的。 宋清雅抬起头来,惊讶地道:“难道不是吗?她们都说大伯母惩治了咱们西院儿的奴婢,打了您的脸,还说您是给大伯母气病的。” 姜氏笑道:“有时,示敌以弱并不代表你真的弱小,懂吗?你大伯母想来打我的脸我让她打就是了,咱们头上还有太夫人在呢,你当太夫人喜欢你大伯母那种咄咄逼人的媳妇儿?” 宋清雅眼前一亮,拍手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怎么娘不跟大伯母争一争呢,是啦,就连我这种小辈都觉得大伯母的手伸得太长了,祖母肯定也会这么觉得,祖母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大伯母,这样一来……”说着语气一顿,恍然大悟般地道:“难怪这几天听说大伯母被祖母训斥了好几次呢,原来是娘搞的鬼。” 姜氏轻拍了女儿的肩膀一下,嗔怪道:“没大没小的,什么叫我搞的鬼?我不过是让着她,惯着她罢了。且看她能横行到几时。”虽说是在和女儿说笑,但她的眼中却有一种阴谋得逞的得意之色。 宋清雅正要再说什么,就听守在外头的丫鬟通传道:“夫人,六小姐屋里的柳香来了,说是想借老爷书房里的书。” 姜氏眼神闪了闪,对宋清雅道:“你去打发了她吧,就说我不舒服,让她过些日子再来。” 宋清雅疑惑道:“那草包竟然会想看书?真是奇了怪了,娘,您不是素来疼她么,怎么又不肯不借书给她?” 姜氏笑了笑道:“我当然疼她,不过她伤了脑子,若是看书多了,只怕好得慢,我这也是为她好。” 宋清雅嘟着嘴道:“娘,您就是偏心,她哪一样比得上我,您要这么宠着她?我才是您亲生的呢。” 姜氏拍了拍宋清雅的手背,但笑不语。宋清雅只得起身,愤愤不平地跺了跺脚,掀开帘子出去了。 “回去告诉宋清语,叫她好好养着,伤好之前不要看书,免得变得更蠢。”宋清雅一手拿着手巾垂在身前,一手叉在腰上,用下巴朝着柳香,斜着眼睛说道:“哦,对了,你转告她,就说是本小姐说的,草包怎么看书都是草包,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这处大厅左右耳房里住的都是姜氏院子里今日当值的大丫鬟和嬷嬷们,洪嬷嬷因为小雨的事情恨死了宋清语,但她不敢自己去找六小姐的麻烦,毕竟再得宠的奴婢那也是奴婢,奴大欺主在哪个府里都是忌讳,但是这会儿有五小姐出面,她倒是不介意踩芷兰苑的人几脚,反正天塌下来还有五小姐顶着呢。 “可不是,六小姐难道以为她自个儿是才女?还学人看什么书,书上的那些个字儿她可认得全么?”洪嬷嬷靠在耳房的门上,夸张地笑着,耳房里头姜氏的丫鬟们正扎着堆说着家长里短呢,听了洪嬷嬷的话,全都哄笑起来,笑声张扬且肆无忌惮。 柳香气得脸色煞白,却知道自己眼下说什么都是错,只得咬了咬牙,朝五小姐行了个礼,道了声“奴婢告退”,然后起身就要出去,却不料五小姐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杏眼一瞪道:“站住,谁准你走了?真是没规矩,我今儿就替你们小姐管管你,免得出了事儿丢的是咱们整个西院儿的脸,跪到院子里去,我不叫你起来就不许起来。” 说完又对看热闹的洪嬷嬷道:“洪嬷嬷,你盯着点儿,免得她偷jian耍滑。”说罢冷哼了一声,扭身进了里屋。 屋外的动静姜氏自然知道,见女儿进来,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我方才说的都白说了。你眼下的做法,跟你大伯母有什么区别?好在你爹没在,不然看他又得训斥你。” 宋清雅跺脚道:“娘,您就是偏心,您和爹都偏心,她不过是个婢女生的孽种,你们却都护着她。” 姜氏脸色一沉,怒道:“放肆,她是你meimei,她是孽种那你是什么?清语的母亲和我虽名为主仆,却有姐妹之情,金兰之义,这种话你以后休要再说,凡事对她多忍耐几分,省得你爹回来知道你待她不好,到时候有你的苦吃。” 宋清雅不敢违逆姜氏的话,只得低头咬着自己的嘴唇,双手用力地绞着手巾,姜氏见她完全听不进去自己的话,只得暗暗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柔声道:“你是我十月怀胎生的,我怎么可能不疼你,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好了,放那丫头回去吧,别跟你大伯母似的,只顾着眼前痛快。” 宋清雅闷闷地应了一声,出了屋子,对跪在日头下已是汗流浃背的柳香道:“起来吧,以后多学着点儿。” 柳香起身,朝着宋清雅福了福身子,低声道:“多谢五小姐,奴婢告退。” 宋清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冷声道:“赶紧走,少来烦我。” 柳香松了口气,忙不迭地朝外头走,却不料一人迎面而来,速度比她更快,柳香避让不及,被那人撞了个正着,不由得踉跄着倒退了几步,那人也同样站不稳退了好几步。 那人抬头见自己撞到的是个眼生的丫鬟,不由得气道:“你赶着去投胎呀。”她不认得柳香,柳香却认得她是二夫人姜氏房里的大丫鬟玉冬,她不敢惹事儿,陪着小心退到一边。 玉冬瞪了柳香一眼,转眼看见宋清雅,忙朝她福了福身,甜甜地喊了声“五小姐”,宋清雅瞥了柳香一眼,转头对玉冬笑了笑道:“大热天儿的,跑这么急做什么?” 玉冬扬了扬手里的信,“青州来了信,奴婢急着拿给夫人看呢。” 正在朝外头走的柳香脚步顿了顿,青州,那不是老爷任上么,不知老爷的信里,可有提到小姐。她很想知道那封信里的内容,但是转头看见五小姐已经拿了那封信进去了,而洪嬷嬷跟玉冬两人守在门口,跟两尊门神似的,恶狠狠地瞪着她,柳香只得打消了去打探消息的念头,悻悻地走了。 芷兰苑里,宋清语正坐在椅子上,一面喝着茶,一面听沈嬷嬷讲六小姐被退亲的前前后后。 “这位白家公子是有名的才子,听丫鬟们说,还是什么京城四大才子之首,小雨说,小姐是在今年元宵灯会上见到白公子的,回来后就托了薛家大小姐让她的兄长向白公子求了那幅画,薛家夫人听说了这事儿,就找到小姐跟前儿,很热心的要替小姐保媒,小姐仰慕白公子才华,自然是肯的,只是薛夫人没能说通夫人,夫人说白家身份地位跟咱们侯府不般配,但是小姐喜欢,又写了信去青州求老爷,老爷对白公子印象极好,亲自写信给夫人让她应承这门亲事,夫人拗不过老爷才应下了,说起来还是白家高攀了小姐呢。后来递庚帖相看什么的,一切都妥妥当当的,谁料小定之前白家却变卦了,白家夫人亲自来退的庚帖,当时夫人跟前儿没有旁人,白家夫人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白夫人走后,夫人就来咱们院儿把小姐痛骂了一顿,说……说……” 沈嬷嬷说到这里,一脸为难的样子,支支吾吾地不肯再说了。 宋清语抿了口茶,笑道:“沈嬷嬷,你只管说就是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梦一样,不打紧的。” 沈嬷嬷勉强笑了笑道:“夫人说,小姐您不顾廉耻,把咱们侯府的脸都丢尽了,小姐不服,问夫人凭什么这么说,后来夫人就把奴婢们都赶出来了,就连五小姐也都被赶了出来,夫人单独跟小姐说了一会子话,再后来就下令让小姐闭门思过,不得她的允许不许出门,后来夫人走了之后,五小姐就说……就说小姐是姨娘生的,难怪白公子嫌弃,小姐当时很生气,指着五小姐说‘宋清雅,定然是你害的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然后小姐就碰了柱子……” 宋清语坐直了身子,好奇地道:“我当时说是五jiejie害的我?” 沈嬷嬷点了点头,“是,小姐和五小姐吵嘴的时候,奴婢和小雨都在呢,当时小姐眼睛都红了,看样子是真的恨极了五小姐。” “那五jiejie当时说什么没有?” “五小姐说:你少无中生有,自己不要脸,还来赖我。” “然后呢?” “然后小姐就撞了柱子,五小姐当时吓得脸都白了,直说小姐是脑子有问题的,后来小雨去请了王太医来,王太医说小姐力气小,撞得不算重,没有大碍,只是须得将养些时日,五小姐听说您死不了,就走了。” 宋清语觉得六小姐被退婚这事儿中间肯定有猫腻,但是单凭沈嬷嬷说的这些内容,也没办法分析出来之前到底出了什么事,清楚这件事情的大约只有二夫人和原来的六小姐了,原来的六小姐眼下大约是魂归九天了,二夫人便是唯一的突破口,她的态度很重要。 “我撞坏了头以后,母亲来看过我吗?”宋清语问。 沈嬷嬷摇了摇头道:“没有,夫人知道小姐撞了柱子,气得晕过去了,后来就一直病着,还说小姐令她太失望了,她再也不会管您了。” 宋清语点了点头,心里揣测着同样的事情若是放在原来的家里,mama会不会失望到对自己不闻不问。答案是肯定不会,mama也许会生气,也许会难过,但绝不会因此就放弃了自己。这也许就是亲生的和不是亲生的之间的区别吧。 宋清语不知道二夫人现在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是真病了还是根本不想搭理这个庶出的女儿,她的态度对现在的宋清语来说十分重要,可以说关系着她的未来。是被软禁到老死,还是成为别人的小妾,又或者洗刷冤屈还自己一个清白,全凭她一句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