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唤作入画的驾车壮汉嘴角一抽,义正言辞道:“主人若不存心戏弄我,以我这一身驾车的本领,主人断也不会自车中摔下。” 青年原地拍打拍打身后的灰尘,自沟渠中悠然迈开步子,“我早便与你说,做人还须谦虚谨慎些的好,你便是往日太骄傲自满,今日才会阴沟里翻了船。” 入画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瞧一眼顾宛华,道:“主人,现在可该如何是好?” 顾宛华长得这样大,从来也未见过这样有趣的主仆,正自一旁津津有味围观着,入画冷不丁提起了自己,那青年终于正眼瞧她。 端详了半晌,他忽地伸出一根手指,转头问抱琴道:“这位是……?” “这便是与入画撞车的小姐。”抱琴有气无力道。 望着不远处散落着七零八落的木板,青年抚着下巴啧啧称奇,“入画果真是好本领。” 他面上虽脏污,这一抬下巴,却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 样貌该是极俊俏的吧?她想着。 当下,顾宛华便别过了头去。 转而,她心中又恼怒起来,便俊俏又如何?这幸灾乐祸的态度着实可恨! 青年一番话听的一旁入画的面色也愈加发黑,敏锐地察觉到顾宛华身侧那婢女翘起的嘴角,他顿时懊恼无比,想他正直青壮,至今还未说亲呢!主子怎么好这样公然讥讽他,驳他的面子! 当下,他忍不住板起脸催促道:“原定午后进城,主人若再耽搁,老夫人该等急了!” 青年经他这么一提醒,顿时一抚额,转向顾宛华,正色道:“今日实是我这家仆冲撞了小姐,只我现下却要赶赴家中,待来日……” 他话未说完,顾宛华便接道:“我的马车损毁了,马儿也跑远了,若等来日,今个我却如何回府?” 她盯着青年腰间的荷包,柔柔道:“若能赔偿个五十两银是最好不过的。” 这话意思自是明确,当下,青年微笑着解开荷包,却被抱琴一把抢去,他瞪大了双眼,“少爷休要听她胡说,那一匹瘦马最多值当十两,算上那破车,二十两足矣!” 青年静静瞧他,便被那沉静的目光直直盯着,半晌,抱琴一跺脚,不情不愿将荷包丢进青年怀中,悻悻退去一旁与入画嘟哝起来,“公子便不听我的,挨了宰才好,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 入画十分不赞同,“你这小子怎就生了颗石头心,那小姑娘没了马车好不可怜,想主人家财无数,五十两于主人来说不过沧海一粟,何必那般锱铢必较。” 入画不大不小的音声隔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飘了来,落在青年耳中,他莞尔一笑,将两颗银裸子递了去,“拿去换一辆结实些的马车。” 抱琴忍不住望向顾宛华,见她面色发白,这才想起她方才好像也栽了一跤,暗恼自己实是过于计较,当下便也讪讪收了口。 待那主仆三人离去后,望着飞驰于滚滚烟尘中越发渺小的马车,巧月好一阵恍惚,“也不知那是谁家的公子,那两个下人实在没规矩的很,他却也不恼呢。” 便连老刘也跟着感叹道:“那驾车仆从却是一副好心肠,便那公子出手也大方的很,小姐今个出门虽受了惊吓,却也因此遇上贵人了呢!” 贵人么?顾宛华朝他淡淡一笑,随手将两颗银裸子递去,“今日你也受了惊吓,方才又摔的不轻,置办了马车,余下的便拿去瞧郎中吧。” 老刘一双眼顿时亮了起来,接过银子,再对上顾宛华时,他忍不住承诺道:“小姐实是体恤奴才,日后老奴定好生效劳小姐。” 顾宛华微摇个头,“效劳倒也谈不上,你只须做到不该说的话不说便最好。” 老刘心知肚明,当下便道:“小姐放心,老奴在府中原本便不多话,平日也只接了为您驾车的活计,便有人来打问,老奴也是一问三不知。” 顾宛华点点头,今个她原本便要在此打发了老刘,当下便也挥手道:“这便回城去办,日落前在城门侯我。” 老刘自是答应的爽快,马车坏了,他一个车夫,作为下等仆,自是不好再与主人同行。再者,替主子办事,却是知道的越多,风险越大,他方才虽答应的爽快,却实是不愿知晓六小姐任何秘密,他上有老母,下有儿女,只盼着有生之年多赚些银钱颐养天年。 老刘身影远远去后,顾宛华便领着巧月去了石头家。 许氏正在屋中做活,早先她便知道顾宛华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直至前一段张mama来置地那一回,实是帮了她的大忙,这些年她家中只半亩地维持着温饱,一下便多了四亩,那张mama便连租金也免去大半,只说是小姐的意思。 她向来是知道感恩的,得了那四亩地,成日心中便惶惶不安着,时常与儿子叮咛着,遇上了这样好的东家,定要好生报答。 只真正见了顾宛华本人,满心的感激却也不知如何开口,只不停保证着,每年的租金定会如期上缴了。 顾宛华知晓许氏朴实,便又再三嘱托她,日后若有人问起,万万不可说出那四亩地的来历,地契在石头名下,只需说得了一笔钱,便购置了。 上一次来的mama也是这般叮嘱的,许氏没容多想便应承了下来,于她来说,这委实算不得什么请求。 还是石头那孩子聪慧,没几日便猜测了一些关键。 必是大门户的小姐私下置办产业,不欲让外人知晓了去。 在许氏眼中,这般事,不是该交给最信任的人么,可那丫头也只见了自己一回,便能将这样重要的事儿托付来。 今个再提及,让她意识到这事的重要性,当下她便郑重应承下来,道:“姑娘尽管放心,如今我们一家三口吃了姑娘的一口饭,日后万万不会做出对不住姑娘的事儿来。”牙一咬,她道:“便豁出性命来,也不让你府上知晓了姑娘才是那买主!便是旁人,也要瞒的死死的!” 顾宛华早便在心中认定母子俩可靠,今日与其说嘱托,不如说叮咛,不过是担忧许氏老实,才多叮嘱一回,却没料到许氏答的这样干脆。 当下,她便也心照不宣一笑,温温和和道:“婶子知道这里头的厉害便好呢。”